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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狮-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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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恩来赞叹地说:“赵小姐真可算是当代中华女子之英杰,实实令人钦佩而敬服。”
赵瑞芝脸上涨起一层红晕:“周先生过奖了。”
邓颖超很诚挚地说:“不!翔宇兄一点也不过奖。赵小姐确实给我们当代女子作出了榜样。我们女子也是人,我们应该挣脱那些束缚我们的枷锁,争取我们做人的权利,争取我们在社会上应有的地位!我们不能再让人任意欺凌,随意宰割!”
谈到女子,宋维新又深表感慨:“我们中国本身就多灾多难,而其中女子灾难最为深重,这都因为我们的封建社会持续时间太长。想想看,好几千年的时间啊,封建主义沉重的磐石死死地压在我们几万万妇女身上。”
“现在就是要起来,彻底砸碎这个磐石!”邓颖超大眼睛灼灼闪亮,闪射着激昂而坚毅的光,“当然,这主要还要靠我们女子自己要敢于挺身而起,就像赵小姐这样,敢于造反,敢于从那高墙深院,从那森然可怖的黑色大门里冲出来!”说到这里,邓颖超略略停顿了一下,稍微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沉缓地说:“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我们女子要打掉我们自己身上的那种逆来顺受、不敢越雷池一步,甘愿受人宰割的奴性。”
“奴性,对一个民族来说,是一种瘟疫,是一种足可以使这个民族毁灭的瘟疫。”显然是,邓颖超提及的奴性,又触动了周恩来的心怀,引起了这位特别善于思索的热血青年的深思。他走到船舷旁,扶着栏杆,浓眉微蹙,遥望着广阔而深邃的大海,语调沉重地说:“数干年的封建社会和黑暗专制的封建统治,使我们中国被压在社会最底层的妇女备受凌辱,这也造成了她们中间大部分人道来顺受、唯命是从的奴性。打破这种奴性,使女子也挺身起来堂堂正正地做人,这自然是非常之必要的!可是,这种奴性,并非只是在女子身上有,在我们这样一些须眉男子身上,不是也严重地存在吗?!漫长的封建社会,造成了我们的愚昧,也造成了我们的贫穷和落后,由此,也使得那些倚强凌弱的帝国主义列强们,像一只只凶残贪婪的饿狼似的,张牙舞爪地窜到我们中国来横行霸道,为所欲为,使我们的国家和民族处于被欺凌的地位,从而,也使我们中间的一些人潜生出一种奴性来,尤其是这其中的一些人,弃宗忘祖,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之脑后,他们甘愿认贼作父,充当洋人的奴才甚至帮凶和打手,帮助洋人欺凌践踏自己的同胞。这些家伙,为从洋人主子那里乞讨到一点残肴剩羹,极尽献媚之能事,摧残起自己的同胞来。比他们的洋人主子都心毒手辣,可他们在洋人主子面前,却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哈吧狗,点头哈腰,唯唯诺诺,连声大气都不敢出,陪着笑脸,那种奴颜婢膝的样子,实在令人憎恶!”周恩来语调沉重,充满着悲愤,浓眉下的双眼迸射着怒火。“就是这种奴性,更助长了那些帝国主义列强的气焰和凶残,使得他们更肆无忌惮地来宰割我们。”
“确实是这样。”邓颖超赞同地点点头,“这一次,我们天津一女师和天津南开中学敬业乐群会的十来个同学相约在一起去上海进行社会调查,感受就特别深。”邓颖超背靠着船舷栏杆,对宋维新、赵瑞芝他们讲述。“上海日本纱厂的那些东洋资本家们,把咱们中国人根本就不当人。在他们眼里,中国人连只蚂蚁都不如。蚂蚁有时都还不可以随意踏死,但是厂子里的中国工人,无论是男工或者女工,东洋人可以任意骑在他们脖颈上屙屎厨尿,可以任意把他们踩在脚底下践踏蹂躏,任意踩碎踏死。尤其是那些男女童工,更为可怜,境遇确是苦不堪言。我们到上海杨树浦福临路的一个东洋纱厂去看过,那里的情况着实令人触目惊心。”
邓颖超语调沉重,充满着悲愤之情。
“……窄而长长的用红砖墙严密地封锁起来的工房区域,被一条水泥窄道切割成狭长的两个长条区,拥挤着排列着十几排鸽子笼一般的小工房,有八九十、上百间,数千名的男女童工就那么挤着,蜷缩着,相互身子压身子地住在这些‘小鸽子笼’里。
“这些男女童工被东洋人的花言巧语连哄带骗地从乡下、从外省区各地招来,在卖身契一样的契约上画个押,就开始给东洋人当不戴锁链的奴隶。
“他们晚上用破席子、破被子把身子一裹,在充满了汗臭、粪臭和湿气的‘鸽子笼’的冰凉疹人的水泥地上眯一眯眼,打个盹儿,天还没亮,就被木棒、皮鞋一顿乱打乱踢地吼骂起来,一哄而抢地吃上一点乡下人用来喂猪的豆腐渣连同碎米、烂菜叶子煮在一起的所谓的‘粥’,然后就被吆赶着,从刚刚打开的铁门走出工房区,走进厂子,开始一天十二个小时的苦干。
“东洋人把他们看作是‘会说话的机器’,是替他们东洋人赚钱的工具,可以随心所欲地打骂和践踏,生死疾病一概不管。”
邓颖超讲述着,悲愤之情明显地传染给了赵瑞芝、宋一茗、宋维新他们,他们心中都涌动着悲愤的情潮,尤其是赵瑞芝,她从来就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听别人讲述过这一类的事情。她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两眼从邓颖超那由于悲愤而涨得通红的圆脸上移开,向着大海望去,深深地注视着大海。
邓颖超的悲愤之情似乎也传染给了大海,平静的海面突然也不平静了,开始了轻微的骚动,一片细碎的浪花沸沸扬扬起来,渐渐地转成激烈的涌动,转成越来越大的波浪,涌腾着,翻卷着,还传来一阵阵悲愤呐喊的涛声。
停顿了一阵后,邓颖超又继续讲述道:
“东洋人随心所欲地打骂和摧残我们的男女童工。当时,在上海杨树浦的东洋纱厂里,我们就曾经亲眼目睹了一个名叫小顺子的男童工被东洋人凶残毒打的情景。
“小顺子是被东洋人天花乱坠地吹的什么‘洋式的做工房子’、住的是‘小洋楼’、什么‘一天三餐,顿顿大米白面、鱼肉荤腥不断’、什么“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钱’等这一类花言巧语从天津乡下被连哄带骗地招来的。小顺子家里就只有他和他爷爷。他父母亲在一次灾荒年里双双饿死,他和他爷爷靠出外乞讨才活下命来,自此爷孙俩相依为命。小顺子爷爷也想的是让小顺子能有一口饱饭吃,就让小顺子跟着东洋人到了上海。没想到,一张契约,把小顺子送进了虎口。
“小顺子面黄肌瘦,身体瘦弱得像根芦柴棒一样,整天杠比他要大要重好几倍的大棉花包,人要是不注意细看,还以为是大棉花包自己长了脚在行走呢。想想看,这么小的小孩,这么瘦弱的身子,空着肚子,还睡不上觉,扛这么大这么重的棉花包,一天十二个小时,怎么能挺得住?
“有一次,小顺子扛着一个小山似的把他瘦小的身躯沉重地压在下面、压得他瘦小的身躯几乎已经看不见了的大棉花包,蹒蹒跚跚地走着;他患着病,再加上腹空肚饥,两腿发软,浑身虚汗淋淋,走着,走着,两眼发花、发黑,头一昏沉,往前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刚好被一个东洋人看见,那东洋人吆喝来几个人把大棉花包抬走,就像一只疯狂的恶狼似地,两眼闪着凶光,扑上前去,一顿乱棍狠打,乱脚猛踢,一边凶残地毒打着,一边嗥叫着狂骂:
“‘想偷懒?懒鬼!想偷懒?懒鬼!……’
“小顺子被打得在地上滚来滚去……
“小顺子被打得遍体鳞伤,血肉糊拉的,蜷缩在地上,奄奄一息了。
“那丧失了人性的东洋人,兽性还没发完,还在狂骂,还在乱踢乱打。
“这时,几个工头模样的中国人,也讨好地上去和东洋人一起对小顺子一顿乱踢乱打……”
邓颖超正在讲述着,忽然,从客轮甲板的那边,传来了一阵骚乱声……
三
甲板上的人都呼啦啦地朝那边涌去。
人群往两边散开,从人群中间,这艘客轮的船主——一个留着平头、蓄着仁丹胡、腿短身子长的矮墩墩的挫胖子东洋人,手里拎着根文明棍儿,腆着大肚皮,满脸迸射着一种使人森然发怵的冷凛凶残的杀气,向这边走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个满脸横肉、腰间紧束着根白布带子的东洋人随从,其实也就是打手,再后面紧跟着的,是两个中国人打手,沿着甲板拖着一个人,朝这边拖来。
这是一个很瘦小的驼背老人,六十多岁,枯瘦如柴;稀稀疏疏的蓬乱的花白头发上,沾带着沾有血迹的腐草;粗糙的黑而焦黄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布满伤痕,沾满着脏污的泥土和血迹;身上的土布衣服已是索索串串的,尤其是裤子,裤腿都已经成了烂布条条,也沾带着血迹;两只脚上也都是血——一只脚精赤着,污黑黑的,另一只脚用一些破布烂草裹缠着,血糊糊的。看得出来,老人已经遭受过凶残的毒打了。
老人被两个中国人打手在甲板上拖着,朝这边走来。甲板上留下了一溜醒目的弯弯曲曲的血印。
老人被拖拉着,身子在甲板上摩擦着,而两只枯瘦嶙峋的污黑带血的手,却一直紧紧地搂在胸前,死死地紧抱着一个补丁摞补丁的浅蓝色土布小包,枯涩的双眼涌满着混浊的悲凄的泪水,望着两边的人群,充满着哀切的乞求,嘴唇一张一合地颤抖地翕动着,像是想要说什么,但因为在甲板上被拖着,又说不出来。
走到一个大木箱子跟前,东洋人船主站下了,凶狠的目光傲慢地环视了四周围拢上来的人群,往木箱子上一坐。两个东洋人打手一左一右往两边一立。那两个拖拉着老人的中国人打手,把老人拖到东洋人船主面前,恶狠地往甲板上一扔。
“‘打!再给我狠狠地打!打!”东洋人船主坐在木箱子上,挥动着手中的文明棍儿,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声嘶力竭地喝吼着。
两个东洋人打手上前去,一把把两个中国人打手推开,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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