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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尘梦录-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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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第一步是将南迁的建议呈报了国府,国府的批令是:“交行政院同军事委员会核办。”这样,在我的看法,当然这迁否的问题,应该是行政院政整会同军委会的责任了,我们可以不问。但是他们不满意,又去请求。终于批准了迁移,因为自己有处分物品的收入,经费是不成问题的。
我一度同易寅村发生争执,我以为应该观望一下,我说:“古物一出神武门的圈子,问题非常多,责任既重,闲话也多,内外的敌人,都等待着!我们最好不做此事!”俞星枢也附和着我的话。
“你这话全是为私!”易院长说官话了:“大敌当前,国家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们都不应考虑这些问题,推卸责任!”
他的话严重到如此!我自来还没有碰过这样的钉子,而况当众。他词严义正,我还说什么呢?我只觉得面上火辣辣地在发烧,不说话了。
易寅村立刻开了一个理事会议,通过了6万元的迁移费预算案。我一听见这个数目,不免腹疑了;虽然这样的事谁都没有经验,而此数相距甚远,是必思索可以知道的。张继主张文献馆归他主持迁往西安,分三分之一??2万元??归他动用。大家无可如何也通过了。
接着玄伯先到上海去筹备,本院是决定了马衡第一批出马主持迁运,他也到处慷慨激昂地宣扬着。
第三部分:崔郑秘密勾串的经过古物南运加深张李斗争(2)
原本他们大家这样一些主张,总目的是为了“故宫先有一个分院到另一区域,一则先多一个机关,二则将来万一北平沦陷,博物院仍在,院务不致落空”。这都是本于狡兔三窟之意,在公在私,也都有好处。我们不能一概以小人之心相度。
玄伯到了南京,任务是筹备古物南迁,那时宋子文是代理行政院长,他时常去接洽请示,迁移地点是决定了上海,行政院长宋子文却推翻了分运西安的议案,张馆长2万元分不成了,这当然增加了一气,他疑心是李玄伯做的鬼,如何宋院长单单同他为难呢?当然值得怀疑,我们也至今还是一个谜。
又一个“无巧不成书”,玄伯到上海是住在沧州别墅,所谓“巧者”,张太太崔震华也到了上海,真乃冤家路窄,有缘千里能相会,不约而同地也住在沧州别墅,她的贴身侍僮遇见李秘书长,去报告他的主人说:“李大少爷在此!”
“啊?”张太太惊异地说:“他也在此,你去请他来!”
侍僮去了,一忽儿请了李玄伯来谈,他们见了面,由寒暄谈到家常,谈到故宫,渐渐地彼此磨擦起来,又谈到借汽车的竹杠。一个极坚锐的阴性,遇到一个极软拗的阳性,照例应该冲销,但是不知如何发生化学作用,磨擦到激荡起来。经过的详情双方都没有细讲,我更无从知道。
据有人听见玄伯方面谈起大致,大约说到最后,玄伯急了,就说:“张太太!您在故宫,并没有任何名义地位,故宫的事,最好请您不要管!”
“为什么不要管?”张太太愈发怒不可遏,“我偏要管!”
“不配管!”李大少爷也更激昂起来。
“什么叫不配管?”她更施展出对张继的威风,“偏要管,偏要管!我要管给你看!”说着,顺手举起茶几上的烟灰碟子,劈面打将过来。
李大少爷不能不抱头鼠窜了,他略略领略了张继朝朝享受的风味,但是骨酥口硬,嘴里还吐着“不配管!不配管!”究竟比张“义侠”稍高一筹。
张太太眼看着这样一个白皙少年从手臂弯里逃出了势力圈,究竟也比不得亲爱的张“义侠”,无法命他下跪,可是牙痒痒地恨不得立刻将他吞下肚子里去,于是在肚子里奠定了“偏要管”的决心基地。
当时两下收兵,玄伯虽然败阵而逃,却带着剥夺了他们“文物迁西安”2万元支配权的精神胜利回到了北平。
第三部分:崔郑秘密勾串的经过我在首批古物装运遭遇的困难(1)
玄伯回到了北平,他的预备工作算已经完成,积极地督促着装箱。一面我同星枢却还兼做着三大殿的内政部古物陈列所的保管委员。
那古物陈列所本来是属于前内务部,北洋政府消灭以后,系统上是应该属内政部,依地点性质而论,物品是热河盛京两处故宫的,地点是神武门的外殿,也是北平故宫一部分,应该属于故宫博物院。因为内政部还没有肯放弃,所以各派两个委员来共管。
内政部所派二人:一位是廉南湖先生(泉),又号惠卿,他是前清进士,一个老名士,西湖小万柳堂的主人,他的夫人吴芝瑛是以吴挚甫先生的侄女能书法及安葬秋瑾而出名。南湖先生也是一个收藏鉴赏家,吴稚晖先生的老友,点查故宫时代的顾问,亲与其役的同志,更是清末时代活跃的名流。
另外一个叫钱桐,号孟材,乃是一位莫名其妙却十分有趣的做官朋友,钮惕生先生的女婿,那时钮先生是内政部长吧,所以得到了这个差使。对于古物鉴赏是个十足外行。故宫方面二人,就是我同星枢了。
此时古物的南迁问题,当然牵涉到陈列所,钱孟材在四个委员之中,他是挟内政部而把持着,他的看法也是绝对同我们不同??后来他是附逆的??他是多方地留难着。但是无论如何,拿些不常陈列的物品来搪塞。
我虽然不主张玄伯那样着忙,但觉既然要迁,自然要认真地遵照着中央的政令。
而玄伯呢,却似乎朝不保暮,他身体不健康,天天打了针来督促一般职员装箱,甚至无暇选择。我有时抗议着要精选,他说:“这是等于抢火,哪有许多工夫来选?”
我说:“此之谓浪费,花了多少钱,搬运这许多无聊的物品。”??果然!后来盗宝案内,人家指为此乃盗换。
他说:“我身体不好,我每天到医生那里打针,总是有两个钟头昏昏然,可是我总来督促。”
我说:“这真是昏头昏脑做事!不可这样草率做事。”我们总是这样磨擦着。
甚至有一天,我们因为装箱开会,我指出图书馆所装的《四库全书》,木箱有缝,裹面不包。那是应该重新加入油布装包,箱缝也要想办法,以防路上下雨!秘书长急了,他说:“吴瀛先生!你要知道日本就要来呀!”
我说:“不!我知道至少今年日本是不会来的,既然不要保护这些文物,玄伯先生!你何必搬呀!”
我们在会议桌上相持不下,还是袁守和圆场,他知道我是有理的,他说:“我们再检查一下。”大家方才不说。
后来,袁守和吩咐他馆内人去加了油纸包。
会场散后,我还同玄伯半真半假地赌了一个东道,就是“今年日本人到不到北平!”无疑我是赢了。渐渐地到了实行搬运时期,车成马就,阻力来了。日本方面有天津阻击的风声,北平一部分人兴起了反对南迁的举动。
以周养庵(肇祥)为领袖,他曾做过湖南民政厅长代理省长,一度做过古物陈列所所长,书画都雅致,并能鉴赏,一个不讨喜欢的“斯文”人。地方上也还有点势力吧?这次忽然领导反抗古物的离平,在太和门聚众演讲要用武力阻止。
第三部分:崔郑秘密勾串的经过我在首批古物装运遭遇的困难(2)
第一个受影响的是古物馆马衡副馆长,起先兴高采烈、自告奋勇要主持南行的,忽然打退堂鼓了,他非但对内声明不去,并且在各报纸上发表谈话,说明他是不去的。因此大家都反舌无声,忙不迭地后退,没有人肯去了,但是铁案如山,箱件都已捆扎停当,只待上车了,如何中止呢?太难办了。
易院长毫无办法,终究又想到了我,他亲来劝驾,请我代替马衡任总押运官,我原是反对即搬的,自从碰了他官话钉子,心上一直不高兴,当然不愿意立刻应允,同时看见这一般无聊的畏缩与卑鄙,也异常有气,我踟蹰了,只有答应考虑再说。他知道我以前的不满,所以他这番没有在院里作为长官的命令,他特地迁就着自己降尊到我寓所以请求式的姿态提出 的,他不便逼我立刻答复,他应允了“明天候信”。
他走了以后,有人替我气忿,鼓励我拒绝他来报复,家里的夫人也觉得事关国宝安全,责任太重大了,马衡都不去,为什么我要去,出了事一家大小十几口人怎么办?坚决不要我走,但我是始终踌蹰着心口相商,不能肯定。
第二天,寅村又来了,他又苦苦相央,他自己先说了许多安慰我的话,他说:“家用我一定负责时时可以接济,并且亲自可以来照料,老伯母也可以由我日常来问安,决不让你担心,务必请你走一趟,否则下不了台!”
他这一计非常高明,我看他相当可怜,已经无形地向我道歉前日的过误,我也早知道我是无法免此一行的,多年同窗兄弟,与公与私都该帮他,何况多年来已经帮到现在,只有帮忙到底了。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不过一个“义”字而已,我就慨然承诺了。“好!”我说:“我去就是了!”?
我们彼此都笑了。他立刻拉着我到院,在院商订了动身之期。他自己亲拟了一个文稿密电行政院以及沿途经过各地方军政长官派队保护,又打了一个电报给行政院说明了周肇祥率众阻挠的情形,请示北平当局制止,密定了迁运的路线是由平汉转陇海再回津浦南下,以避免天津站日本人袭击。一方面我们商调了东北宪兵100名,派一个队长统带,自己也挑选了本院的警卫若干名随行照料。
周肇祥还是在外面声势汹汹地演讲阻挠,我们没有理他,不想他回家之后,正得意地脱去长衣在休息疲劳的时候,有两个警察去到他家访问,他亲自出来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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