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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87-再见帕里斯-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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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厢里已经拥挤到了几无空隙的地步。    
    每个人都大吼大叫,声浪在狭窄的空间中碰撞着,尖锐的切割面彼此参差着,凌乱不堪。    
    列车员们粗鲁的手推着过道里的人群,好象堆货一样继续把人们扔进车厢。人堆后浪推前浪,前赴后继。脚下绊蒜,手上没根,前后不知是谁的肩膀硬邦邦的,不顾一切地往前推挤。    
    我身不由己,几乎是匍匐在箱子上,被人七手八脚地揉捏推拿。昏天黑地。象被堵住了退路的老鼠,哪里有缝隙往哪里钻。脚下踩着棉花似的飘荡不定,一会儿紧一会儿松。前面忽然有一个隐约的空隙。    
    柳暗花明。    
    我一把扯住箱子,踉跄地扑向过道的那个空隙,扑通一下坐倒。移动暂时得以停止。毕竟坐倒了暂时拥有了不再移动的权利。失去平衡的人大半在挣扎之后会一屁股坐下。这就好象斑鸠占雀儿的窝一样,是一种占据的证明。    
    一阵子疼痛侵袭了我头颅内的神经组织。    
    有那么一会儿,喧嚣声很远了。    
    定下来神来后,我抬头,发觉自己坐的地方颇为奇特——火车过道两厢,两个类似于包厢的空间,两个洗手池,只是没有门。我就跌坐在那里。    
    巨大的箱子横亘在我脚边。    
    过道里挤着的人群有几个对我漠然而视。好像博物馆的清洁工在观看死去鲸鱼的标本。    
    我手撑着箱子站了起来。狭小的空间里无从转身。想退回人满为患已达饱和的过道里无疑是痴人说梦。在众人的眼光逼视之下我略为尴尬了一会儿,然后心绪渐次平稳起来,终于达到了心安理得的境界。我安慰自己:到此地步,我也是无计可施。既然都改变不了,那么多想无益。    
    我累了,在箱子上坐了一会儿。    
    过道里的人群发生了最后一次大涌动,犹如草堆被飓风推挤。我知道火车门关了。过道里的人有几个开始往水池这里扭身子,可是空间狭窄,难以得逞。我坐在箱子上,望望水池上方的镜子。镜子里那些过道里的人们——个个的身体都好象被镶嵌着无法动弹的机械人——都对我投以并不友好的眼神。    
    我转过头来。假想的眼睛依然逼视着我。    
    我把箱子往外拖了拖,站起身来,靠壁站着——空间丝毫没有发生变化。只是,我觉得,若站着,人们看我的眼神,敌意多少会少些。    
    火车开始动了。    
    这庞大的饱和容器借助着巨大的动力,开始了漫长的旅行。背部感觉到的有韵律的颤动,提醒我行程的开始。我坐在了箱子上。    
    坐了一会儿,我又开始不自然起来。    
    假想的目光汹涌着,提醒着我周遭人们对我的不满。    
    我若有意若无意地瞄一眼镜子。镜子里的人们并没在看我。他们进行着巨大的努力保持着身子的平衡。火车呼哧呼哧的声音像哮喘病人垂死的呼嘘。    
    列车员从过道那头进来喊道:“把箱子都放行李架上去!那儿有空儿你们不放干嘛?搁地上多占地儿啊!都搁上面去!快!”    
    我站起了身子。    
    列车员从人群里钻了过来——人们的身体展现了伸缩的弹性,刚才他难以推开的人群,现在自动让了一条路给列车员——我看见列车员站在了过道口。    
    他指着一个箱子,看着我喊道:“你的箱子吗?”    
    “是。”我说。    
    “搁行李架上去。放这儿占地方!”    
    “行李架没空儿啦!”列车员旁边,一个穿蓝色布衫在人群里踮着脚勉强站稳的矮个子男人说道。声音象破锣一样。    
    列车员皱着眉头瞅了一眼蓝衫,似乎对蓝衫的多嘴深感不满。列车员看了一眼不堪重负的行李架,又低着头研究了一会儿他的大箱子。点了点头说:“那就先放着吧。”    
    列车员又从原来的通道退了回去。好象一只乌龟把头又缩进了壳里。    
    “让一让,让一让!”推小货车工作人员的声音,在车厢里显得沉钝而郁闷。


失恋失恋(2)

    人群之间起了一阵子小小的骚动,又不动了。    
    这头的人喊道:“太挤了,动不了!”    
    “你们让让!能挤过去的!”    
    “真动不了!”几个人的声音同时喊道。    
    小货车的努力宣告失败后,车厢里的喧嚷多少告一段落。我闭上眼睛。噪音如退潮的海水,使我的耳廊产生空虚和痛感。火车开动的步伐有条不紊,机械各司其职的劳作。    
    有人伸手拍了拍我的肩。    
    我抬起头,看见了那个穿蓝衫男子对我咧嘴而笑。他把已经开始蜷曲疲惫的身子展开了,点着头。    
    “什么事啊?”我问。    
    “我洗个手。”蓝衫说。    
    我点了点头。把箱子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自己尽最大力气贴着壁,把箱子提起来,抱住,往自己身上压,让出一点空间来。蓝衫从狭小空间里钻进来,快手快脚地开了水龙头,一边伸手洗着一边向我微笑。我努力撑着箱子,姿容尴尬地向蓝衫微笑。蓝衫洗完了手,侧身走了出去,帮我扶着箱子:“哪,拿下来拿下来,小心小心。”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蓝衫的手扶着箱子放下。    
    我看到他的脸色开始变得不那么好看。    
    我微微感到了心虚。    
    蓝衫显然已经感觉到了,箱子并不重,可能还是空的。我目送着他钻回了人群,重新踮起脚,对旁边的人开始耳语。我下意识地猜想着他的话语。蓝衫也许会说:那小子提那么大个箱子占那么多地方,里面根本就是空的!真他妈的,挤死我了,他倒自在。    
    那似乎是个不祥的开始。    
    秘密被揭穿之后,开始羞于向我开口的人们似乎找到了效法的对象,要求用水池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我点头微笑着,拿起箱子,让他们一一通过,而后离开。    
    先是一个穿T恤的大汉过来,一声不响地向水池蹭身子。    
    我提起箱子,他一眼没向我看,自顾自把水放得哗啦啦响,慢条斯理地把手洗了一干净。洗罢了手,又意犹未尽地捋起袖子,把长满黑森森毛的手臂擦洗了一遍。如此周折一番,最后方洒着水珠施施然退了出去。    
    接着来的是一个干部嘴脸的方脸男子,他动作细谨,整个人像一汪黄油一样抹到水池旁,取出一包已经开过封的餐巾纸,从里面抽出两张已经发皱的,蘸湿了水,细心地对着镜子抹脸,又擦了手,然后一心一意地从镜子里看自己那张方正端严的脸蛋。完事之后,将餐巾纸团起来扔在水池边上,又小心翼翼生怕被毛虫刺了一般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乃是一个头发染红的年轻人,晃到水池旁,对着镜子翻弄着头发,又龇牙咧嘴地自己看了看牙……    
    何苦看什么牙呢?我不由想,不过还是未宣之于口。    
    然后,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烟,点燃了,开始慢悠悠地吸烟。他皱眉。他不喜欢烟味。红头发的年轻人吸着烟,若有所思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尊容,然后把烟头掐灭在水池中。    
    他走后不久,又一个妆化得让人看不透年龄的女孩儿钻了进来,细看不过十六七岁,却一脸妖魔鬼怪的招致模样。辫子结成极繁丽的花样。她细心地放水洗手,然后开始补妆……    
    如此,我一次次地把箱子拿起来,然后放下,然后再拿起来……    
    蓝衫在不远处看着我,嘴角依稀带着一丝狡黠……    
    我不得消停,极为疲惫。糟糕的是,如此情境未有己时。我很想到人群里去挨挤,那就不必如此不断被折腾。然而这是自己选择的空间,没有退路了。欲进不能,欲退不能。而我也不可能有底气去拒绝那些要用水池的人。    
    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杀死了宙斯的儿子并且吞噬了尸体——虽然你知道,宙斯有许多许多私生子,但是绝对不容许任何人轻慢他。    
    西西弗被判每天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山,但是石头一上山就会滚落山脚。西西弗惟有日复一日地推着石头。如此者永远永远——    
    恍惚之间,我也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难以摆脱的永远……我自己跌入了如此的处境。永远无法摆脱也许真的,真的,永远无法摆脱。    
    这不是我的错……我想。也许是。也许不是。就象多年以来我一直习惯的方式。使我陷入这一切的只是一个思维的定式。就象即将等待着我的分手。还有在前方等待着我的漫长的旅途。    
    B    
    火车在昆山停靠时,车厢内发生了一次迁移,犹如地球平面的板块运动。兵荒马乱之中,我得以逃出那逼仄的角落。两节车厢中间,几个男人正各自站着抽烟。角落里,一个戴着耳机的女孩儿坐在谱地的报纸上,颀长的双腿交叠着,抬起右手遮挡车窗中泻落的阳光。    
    “对不起。”我说。


失恋失恋(3)

    女孩把耳塞拔出来,抬起眼来看我。目光在我脸上一转之后迅速下降,饶有兴致地扫了一眼我的箱子。    
    “能放一下吗?”我说。    
    “好。”她说。语调明快得像剃须刀片。她手撑地站起身来,示意我挤进车窗的地方,放下箱子。我将箱子放好,站得直直的。女孩低着头研究我的箱子。他对她说谢谢,请她坐下。她点头,坐了下来。    
    “你别站着呀。”她说。“坐箱子上不好吗?”    
    “站着没事的。”我说。    
    “别不好意思。要不我坐你箱子上?别浪费了。你坐地上不碍事?”    
    “好。”    
    火车开动了。大片大片云影般的树阴不断抚摸着车窗。田野的角度渐次倾斜。河水如明镜一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将头靠在壁上。有阳光的地段,感觉确实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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