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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字 作者:张洁-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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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发疯前的绝望中,以为凭借他们身上流着同的血脉,总可以在顾秋水那里找到…‘点牵住她的力量,甚至为此到顾秋水居住的小城去了一趟。在二太太那个楼梯上就立志报复顾秋水的吴为,现在却要到她的敌人那里寻求一免疯狂的救赎之道,可以想见这条救赎之道于她是多么残酷!可以想见濒临发疯的吴为,她的绝望是怎样的绝望!
但是他们仍像仇敌那样不能对话,并且在他们最后的会面中,吴为终于找到报复顾秋水的、与手刃无异的办法。
也可以说他们在最后一次会面中,同归于尽了。不能完全说是顾秋水绝了她的退路,而是这个仇恨她从未释怀,它们只好跟着地一起发疯,一起灭亡了。
第二部 第五章
1
上上下下都感到这天的气氛有些怪异,中午都过了,还没有人吩咐开饭。
二太太房子里静悄悄的,就是她平时起来晚,也该招呼刘妈准备梳洗了。只有自鸣钟的声音间或报告着时间的意义,它颤抖而悠长的尾音,响得也有点蹊跷。
温妈后来说:“那天一早我就觉着乌鸦叫得个怪,连朝着它啐了三口唾沫,也没破了这个邪厨子老魏等得很急,他做的那道香酥鸡再不上桌子可要过火候了。他出来进去往楼…上看着,嘟嘟嚷嚷地说:“我这个厨子真不好当,菜上早了不行,上晚了也不行。您倒是正点吃饭呀,我们也好有个准头儿,回头还得说我做的不行。”
正说着,温妈从小学接了包立回家,包立进门就嚷嚷:“我饿了,我饿了。怎么还不开饭?”
见没人答应,径自进了厨房,见到香酥鸡上去就掰了一只鸡腿,老魏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央告他说:“我的大少爷,你妈还没吃呢。”转过脸来又对温妈说,“劳您驾上去瞧瞧,这是怎么回事,要是不在家吃饭也说一声,我们佣人也好行事。”温妈拿糖地说:“现在求着我了,昨儿晚上打完牌,让你给我们姐儿几个下碗馄饨你都不干!”说归说,她还是上楼去了。
温妈先是站在二太太卧室门外,说:“太太,我们回来了,小少爷嚷嚷饿了.您看要不要吩咐大师傅开饭?”
没回声。温妈提高嗓门儿又问了一遍。
屋里还是没人答应。温妈先是探开一窄条门缝,接着两只手并排推了个大开,一脚迈进二太太的卧室——
床上床下被褥乱作一团,大柜小柜门敞开,里面的衣服或掉在地上或耷拉在柜门上,皮鞋、绣花鞋东一只西一只,不成双不成对地散了一地。她就床前床后、岔声岔气地喊起来:“太太,太太……”
然后她冲到门外,对着楼下的佣人们喊:“可了不得啦,太太没了,太太没了……”虽然她心里已经明白二太太卷逃了,可她不敢那么说。楼下的人一听以为二太太过世了,忙忙跑到楼上,一看屋里的情形也就明白。刘妈就说:“赶快禀报老太爷吧。”
包家闹得翻江倒海也没找到二太太,又不便登报寻人,只好花钱雇了私家侦探,很快就知道二太太跟小叔子包天心一起走了。
直到包天心在报纸上登了一份与家里断绝一切关系的声明,这场风波才不了了之。
温妈一边说一边咬着水萝卜,吭哧、吭哧,好像给她那些话伴奏,“我早就看出来有事,你们瞧她这一年净做大红缎子旗袍,净买大红缎子绣花鞋。四十多岁的人了,干吗?”
又说:“有次我到上房送点心,就瞅见小叔子躺在嫂子怀里,打那儿以后二太太对我就特别好,打碎那个花瓶也没说我,只让我以后当心点儿。”
一会儿一个水萝卜就咬完了,然后就打带有萝卜味儿的嗝,“吃了萝卜喝热茶,气得大夫满街爬。”温妈说。她不缺热茶也不缺水萝卜,茶叶都是从上房偷来的,水萝卜是跟厨房大师傅要的。
二太太的热闹过去了,人就越来越散。包立回到了亲娘三太太那里,老魏也辞掉了,没了主人,大师傅还给谁做饭?
温妈能说会道,伺候包老太爷去了。其他人纷纷离散,就剩下刘妈和叶莲子看房子。叶莲子。心里明白,看房子用得着两个佣人吗?
叶莲子能在包家讨生活是二太太做的主,又在二太太手下干了两年多:‘好像就是二太太的人了。’就说她不是二太太的人,就说看在包天剑把她丈夫带走的分儿上,包老太爷或大太太、三太太也不能为了安排她就把干得好好的佣人辞了……
叶莲子更卖劲地打理着这栋没了主人的房子,心想也许她的忠心能感动包老太爷,留给她,也就是留给她们娘儿俩一口饭吃。
2
二太太脱离包家后,自以为靠着在社会上闯荡多年的经验和不算愚笨的头脑,还有手里那些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钱,总能找到独立生活的办法。
到上海之后先是顶下一处房子,当起了二房东。因为没经验,顶房子付的钱又没有要收据,出租时也不懂得写下疏而不漏的契约,遇上不三不四的房客,房租根本不能悉数收回。物价狠得下心飞涨,她却狠不下心涨房租,试着涨了几次房租都遭到房客的抵制,那些房客都是久经房业沙场的,她这个房业新手怎能纠缠得过?她所谓在社会上闯荡多年的经验,不过就是青楼里练就的那些本事,那种本事在尔虞我诈的商海里就显得捉襟见肘。二房东干不下去只好退房,因为没有收据,顶房子的钱也就白瞎了。
有个房客介绍她往返于上海、嘉兴间,跑香烟、布料生意,赚个地方差价,从包家的二太太到二房东,再从二房东到跑单帮,她是一落再落了。
现在谁也认不出这个满身风尘,手提肩扛几个包袱,见了稽查就躲的女人是包家的二太太了,躲不过就得被稽查全部没收。对一个曾经生活在德划、洋楼里的女人来说,这种生活是太辛苦了。
又听信他人的话,将最后一些钱在嘉兴买了一百八十亩地转租。
今天刚从乡下一无所获地回来。原因是那些佃农比她还穷苦,她又没有“黄世仁”的心黑手辣,只好“颗粒无收”。看来只好把地卖掉,她是连当地主的本领也没有的。
钱也就这样折腾光了。
除了卖身她又有什么别的本领?就是卖身,现在也是人老珠黄不值钱。
哪里是出路?此时此刻,她连出家的心都有了。
屋外的年节气氛更让她觉得孤身女人闯荡江湖的不易,但她并不哭泣,也不一个劲儿地吸烟,只是阴沉着脸子躺在床上想心事。
如今连向人倾诉一番也是不能的了。包天心在香港读书,即便他们有时通信,她也从未对他说过这些。何况有些事可以对人言,有些事不可以对人言。不能对人言并非因为关系远近而是无济于事,那些注定由你消受的事必得由你亲自消受。即便如此,日暮途穷的二太太每月照旧给包天心寄些钱,不多,也就是十块左右,足够支付他在香港的食宿,包天心因此一直以为二太太的日子还混得下去。
包天心在二太太心目中虽不是大丈夫却是个好人,为表示清高,离开家时连手上的白金戒指也摘了下来,还在报纸上登了一份脱离家庭关系的声明。初到上海时,她在银行租了个保险柜,存放她的首饰和现金,用的时候就请包天心去取,从来没有发生过意外,他要是拆白党,早把她的保险箱拿走了。
可他是少爷的命,比她还没有社会经验,更没有什么社会关系,他的社会关系都是包家的社会关系,一旦脱离与家里的关系,那些关系也都跟着脱离了。
人一不痛快就会想起很多事,而且是不幸的事。先是没赶上好父母,父亲是个非常窝囊的人,母亲看不上他的窝囊,三天两头和他打架。父亲在男人中也算少有,竟让母亲打跑了,从此音信全无,再也没有回过家。
之后母亲又找了一个男人,这是一个高瞻远瞩的男人,在他的策划下母亲逼她当了妓女,成了他们的一棵摇钱树。那一年,她才十六岁。有个在盐务局当差的男人要娶她,母亲却借这个机会狠狠敲了那好心的男人一把,也不管这样一来是否会使她从良的机会告吹。母亲振振有词地说:“不是我心狠,我还指望女儿过日子呢,她走了谁还能养活我?”
跟着丈夫到了南方,才知道家里还有一位大太太。大太太对她还不错,那是知书达礼的人家,知道应该怎样行事。谁想到丈夫得了痨病,死了。
大太太自己也失去了生活的依靠,还怎么善待她?她心想出嫁时母亲捞的那笔钱肯定还没花完,只好拿着大太太给的最后那点盘缠回老家找母亲。
回到老家时,母亲却说那笔钱早就花完,她还得出去当妓女。
就这样又碰上包天剑,不过那时候包天剑还不是师长,家里虽然有钱,自己手上却没多少。包天剑一定要娶她,她说:“你要是拿钱买我,我还不干呢。咱们是你有情我有意,只要你真心待我,能养活我妈、供我弟弟上学就行了。”
包天剑明媒正娶地把二太太迎进了门。她倒是豁达,说:“我就是当二的命,谁让我和你有这个缘分呢。”包天剑很尊重也很信任二太太,不但全部家当交她掌管,家里家外的事也交她大拿。可她不能生育的事让包天剑为了…难。包老太爷又一再提醒他不能后继无人,虽然包寥上上下下百十口子人,可他总得有自己的亲骨肉,就这样娶了三太太。他觉得对不起:二太太;也就没敢往家里安排,在外面给三太太置了个小公馆。要不是包家奶奶过世,二太太在挽幛的子孙排名榜里看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包立,还一直蒙在鼓里。包立是谁?问起家里人,家里人都支支吾吾。
可家里百十口子人,人多嘴杂,二太太要是有心打听是包不住的。
这才知道包天剑在外面有了三太太还有了孩子,她闹了起来,包天剑只好承认。
二太太要求把三太太打发走,包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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