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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最冰冷杀人武器-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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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这个荒凉的地方把病治好了,我就回去。我就回去见你。回去的时候该是春天了。你家楼下的杜鹃花一定红红白白地开了,还有粉红的蔷薇,还有黄色的金银花,还有紫藤,还有木兰和七里香。春天的湿润天气最适合画水彩画。
如果你想见我的话你一定能够见到我。
来,莫尼,我们把这个药喝了,这是最后一副了。
莫尼不说话,她抬头用大眼睛惨白地看我,她额头上有冰凉的汗,她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她的颤抖连着这张破旧布面沙发一起颤抖。布面沙发连着掉漆的木地板一起咯吱咯吱地颤动。木地板连着灰白墙壁,墙壁在摇晃,墙壁顶上有污渍的天花板在震动,天花板上的灰粉簌簌地往下掉,天花板下悬挂着的日光灯管一晃一晃,晃得人眼晕头疼,眼看就要碎裂,床铺也开始晃动,喀嚓,有一条床腿断了。我叫她,莫尼。莫尼嘴唇痉挛地颤动,她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身下,毯子里,停留,她再把手举到自己的面前,她给自己看,然后给我看,那手上有血。
莫尼再低头看着自己,她把毛毯拿开。沙发与她的牛仔裤之间,有一摊,深红的颜色,颜色还在加深,范围逐渐扩散。
莫尼问,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请,请给我坚强的意志。我若要哭泣而哭泣是没有用处的没有意义的。无人能听。就像我在深夜唱歌,我放声地唱对着窗户外面的漆黑天空,我却唱破了喉咙。
我打开房间的门,转左,一条窄窄的走廊,声控的走廊灯从来没有亮过。我向左走经过一个关着门的房间,那里住着旅馆老板的妹妹,胖姑娘。昨天她还在门口遇见我,对我笑,问我要不要信封和邮票。现在我没有看见她。我再转左,看见一个门厅,门厅的另一侧,是胖姑娘自己用的厨房,我曾经看见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吃一整条桂花鱼,吃得满脸是油。她那天还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吃,我说不了,谢谢。大厅靠墙的位置,有一个回转的楼梯,通向楼顶,胖姑娘说以前她的哥哥和嫂嫂住在这里的三楼,现在他们都回城里住了,在城里他们有间装修公司。二楼全是客房,我扶着满是灰尘的扶手慢慢走上去,二楼的走廊光线更差,只看得见两边关闭的房门,走廊的右侧墙壁挂一幅模糊的风景照片,树木和阳光都被框在一个蒙灰的镜框里,我沿着走廊一间间数过去,左,201,202,右,203,204,一共四间房,我推了推其中203的房门,它居然开了,房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摆设和我楼下那间一样,角落是狭小的洗手间,房中央靠窗户摆着一张床,蒙着白色的床罩,上面搭一张灰色毛毯,一张一模一样的蓝格子布面单人沙发,一张低矮的梨木茶几,只是茶几上没有杯子,这里也没有中药味,屋子中央的尘埃在我转动门把的时候,透过窗户外面射进来的阳光轻轻转动,一些浮起,一些沉下来。
我把二楼房间的门一个一个地推开,它们的结构全部一模一样,连上升和落下的灰尘都一样。
没有声音。
第一部分你是朵小金花在风里摇啊摇(7)
我转身下楼。我直接走到这栋三层楼的旅馆外面。我站在楼下抬头望它,它本来是一座灰扑扑的平顶房子,房子的水泥表面镶嵌了一些浅蓝色和浅绿色马赛克使它在阳光下面就像一个高耸的游泳池,一个金光灿烂的游泳池。我站在水池边,就会想跳下去。
我再往外面走,经过一些在风里摇摆的不开花的紫荆花树和栀子花树,一些芒果树和木瓜树,一些在狂风中疯狂呼啸的棕树,一些就要折断的树枝和高高飞起直到天空的叶子,我还经过那间竹篷搭起来的小饭馆,没有人,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没有那个面容整洁的小伙子,也没有喝酒的红扑扑的莫尼。
莫尼死了。
我跟她说,你不能要那个孩子,她不听。
我一个人往沙滩的方向走。手里抱了一瓶莫尼喝剩一半的啤酒。
据说,沿着这个江边,一直往东,可以看到一片沙滩。那沙滩可能是白色的。
这是美丽的南方。一个女声在唱,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不是莫尼的声音,是我的,因为莫尼已经死了。莫尼说我还杀死了她的男人。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我踩在一些蟛蜞菊和苣荬菜的叶子上面,这两种沙滩植物都开黄花,草海桐开白花,蔓荆花后结果,入中药,可治风热头痛目赤肿痛。蒲公英白色的羽毛飘上天啦。野芦苇白色的翅膀飞上天啦。野刺藜把果子留在我的裤脚。莫尼说你拿酒瓶子去打他的头打得头破血流了你还不停手。他死了吗难道他不是永远活在你的心中。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这是美丽的南方,植物生长,空气干燥,阳光暴烈,风力强劲,我带它来看你—莫尼。
我一个人在沙滩上走。
远处有警笛声在尖叫,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他们找到我了?我并没有往后望。
我踩着沙子走,沙子很脏,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洁白的,没有杂质的。这里遍地垃圾,废纸袋和废瓶子。那个胖姑娘和面容整洁的小伙子,他们也许是善意地骗我。现在他们一定都知道了。怪不得没有人,我出来的时候。哈哈哈现在他们都给人带路去啦。
啦啦啦啦啦,莫尼,我看见江面上漂浮着许多白色的泡沫。那警笛声在尖叫,渐渐近了。我爬到了防水堤上面,灰灰的一排水泥,不高,也就一米多。我坐在上面,摇晃我的腿。我的腿走得有些累。阳光从背后包围了我,它轻轻摩擦着我的后颈和耳朵,这温暖的姿势给我快乐。我把脑后的毛毛帽子戴上,护着我的耳朵,这样我周围的世界就霍然安静了。我看到风却感觉不到风,它们彻底远离了我。莫尼你那只白色的小羊从沙地那头一路朝我奔跑过来,它经过黄色和紫色的小花儿,它跑过我的身边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望我,它轻快地经过我又继续朝前跑,跑到阳光里面去了。天空一往无前地蓝。我沿着防水堤滑下去。莫尼你的酒瓶子被我留在沙地里了。
再见,你不会再见到我,我不过是一堆白色的污浊的泡沫。
第一部分医生(1)
我第一次见到我的病人,病人的父亲告诉我她刚满十七岁。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我的病人坐在我家阳台前的黑色钢琴凳上,背对着我,头埋得很底,露出蓬松马尾下面的一截有细细绒毛的后颈。两分钟以前我刚刚把我病人的父亲送出了门,他神情莫名地焦虑,他说,我这个孩子,唉,我这个孩子。他走到了楼下的花园里,凝望着花圃里一小丛雏菊,淡黄色的花瓣,他又叹了口气。他本来帮我裱一幅我临摹唐寅的字画,画裱到一半,整张洒金宣纸湿漉漉挂在墙上,像一件湿衣裳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了手,把手里蘸了糨糊的大刷子转过来对着我指了指,你是个心理学医生,你或许可以看看我那女儿。我问,你的女儿有什么问题。父亲说,我就是不知道她有什么问题。
就是这样我的病人由他父亲带着,在那个夏天的下午,楼下花园里雏菊正朝着夏季的阳光欢快怒放,紫色、橘红和杏黄色的太阳花、蝴蝶花和喇叭花疯开了一个院子,它们清早展开,傍晚偃旗息鼓,我的病人被她的父亲带到了我家的客厅里,钢琴前面。她背对着我,仿佛在仔细研究面前这个庞大的乐器,她将手放在上面,歪着头,却没有弹动任何一个琴键,她穿一件灰蓝色的格子连衣棉布裙,泡泡袖,裙摆有一圈窄窄的白色花边刚好垂到膝盖,露出小腿的柔美线条和皮肤,下午的光线斜斜照过来,她的皮肤上像淡淡抹了一层金黄的蜜糖。
我说,咳,你好。
她转过头来。手落在一只琴键上,“咚”的一响。
她是我的病人,我众多病人中间的一个。在当时的我看来她应该是最没有明显症状的一个病例,她的外貌和气质即使与一般人比较都有所不同,她年轻,好看,但你知道大多数年轻的女孩子她们都是好看的。其他的,我将她的问题归结为青春期烦恼问题。这在我当时的众多病人当中根本算不得稀奇,我那些病人,比如长期怀疑丈夫有外遇的一名女患者,她在一年半内自杀三次,一次是服食过量的安定,一次是把一包石灰粉当点心吞在肚子里,最后的一次她将一种抗精神病的药物氯氮平一口气吃下去98粒。另外有一个年轻人,他一直深爱她的女友,直到有一天他用钉子把她的眼睛戳瞎为止。我是个精神科医生,一名普通的医生,在十年前的那个夏天的傍晚我第一次见到我这个病人的时候,我参与临床实践只有三年半,而自从我进了这家市医院以后,我的上班时间基本上是在证明一个人,他是有病的,他是没有病的,这样的论证反复多次,有时候要花上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医生和病人都心力疲惫。在我看来,每一个来找我求证的人,都对自己是否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或癌症患者忧心忡忡,我需要花很多精力来告诉他或她,其实,那不过是一种担心而已,如果你这样的情况不对劲,那么你走到大街上看见的三分之一的人,他们全部都有精神病,或者其他绝症。对某些患者专注于死亡的念头和同时存在的死去与活着的幻想,我的职责是要帮助其阻止想死的想法,回到继续活下去的念头上来。同时,有些患者只有“两者择一”的思维方式,即患者在两种做法,要么活着、要么自杀中只给自己一种选择,而我的建议则是选择第3种做法。我暂时性地安慰了一些忧伤的人,这种安慰有时有效,有时完全无效。比如一个为家庭和事业长期担忧的中年男子,在我的诊室坐了半年,半年后我认为他的情绪基本缓和稳定了,跟他说你以后不用再来了,有空我们可以约在外面喝喝茶什么的,那天他心情愉快地跟我道别,两个礼拜以后他在自己家的浴缸里把大腿的动脉给切开了。而另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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