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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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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居然是黄龚亭。堂堂节度使大人,不带侍从出来郊游?
方珂兰问:“这片林子真的会杀人么?”
“会不会杀人,我不知道。”黄龚亭笑了起来,“但正如你所说,它藏有无穷恶意,走近它的人都会被吸进林子。一旦进去的人,就没有再出来的。”
“这么可怕!”少女一声惊呼,“既然是有害的东西,为什么不赶快除掉它呢?就在期颐近郊,来来往往的人也多,只怕很多人被它吸进去了呢!”
黄龚亭微笑:“试过很多办法,火烧,砍伐,但是一概不灵。火一到它附近就自动熄灭。至于砍伐的人,进去了也就不再出来。所以后人不再想办法除掉它,只是加以警戒。进到这个区域,本来有官兵出来阻拦,不过吴姑娘既到此处,是我吩咐,不要拦你雅兴。”
吴怡瑾嗯了一声,压住浮起心头的不快,回头招呼:“既然如此,不必在这里玩了。我们走吧。”
黄龚亭愣愣看着那个曼妙万方的影子离开,浑身轻微颤抖,半晌,握紧的双拳里淅淅沥沥淋下鲜血,眼里是莫名的疯狂的光,仿佛情热如沸,又仿佛阴沉如山。整个人,一半在滚油里煎熬,丝丝缕缕焕发出狂热之气,一半却如在万古的冰窟里沉沦,那是个没有生气、没有明亮、绝望得使人窒息的世界。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一定是我的。”
宛若是地狱深处发出的绝望呼号。
钱婉若出嫁。
虽然只是节度使纳妾,显然双方都给予了足够的重视,几乎所有在期颐的江湖人士都出席了女方冰丝馆盛宴。迎亲队伍大张其事,特意绕过四门,浩浩荡荡行进。
婚礼当天,整个冰丝馆欢腾如沸。李堂主、吴怡瑾、方珂兰等无形中成了忙里忙外接待宾客的主要招待人。
这场热闹从白天一直维持到深夜,由于与宴者多数都是江湖豪客,根本不管什么出阁之礼门户之见,难得近距离接触到期颐节度使那样的达官贵人,谁也不肯轻易放他走,灌了一杯又一杯。
黄龚亭身为江湖首盟的干儿子,与江湖人士并不疏离。他的大喜日子,心情也特别朗拓,来者不拒,见者有份,干了一杯又一杯,喝了不计其数下去,却只见他眼睛越来越亮,笑意越来越甚,毫无酒醉之势。群豪对于他的权势尚不如何心服,但这般海量,真是见所未见,那才真正是欢声如潮,佩服得五体投地。
与过度的喧哗截然相反的是后花园的宁静。秋凉新寒,流霜轻阴,别有失意人。
吕月颖心事重重地坐在园中竹亭里发呆。
就像做了一场梦……三个月前,她还沉浸在也是意气飞扬、跃马春风的青涩岁月里,所到之处,人人夸她娇憨可爱。转眼间师门零落,众同门风消云散,惟独剩下自己,被干娘徐夫人荐至此处。
“你是聪明的女孩儿。”徐夫人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里很分明地闪现着某种别有用心的光,“我相信你,无论在哪儿都会是干娘的好帮手。”
那双眼睛和那句话,时时刻刻未曾淡忘。
一时之间,悲伤和隐隐约约的恐惧感压倒了以往的纵情活泼。少年意气的矜狂,无形中化为愁山恨海。只是这愁,不知如何打发,这恨,也不知何处报还。
门外鞭炮烟花聚集而放,照遍了半个绚烂天空。终于到了新娘出阁的时候了。
回廊下房门打开,金碧辉煌的灯光从房里流出,新娘在众人簇拥之下姗姗出现。
今夕的新娘是一道令人目不暇接的华美景致。她身着红罗销金大袖缎裙,衣上所绣牡丹洒以金银粉,闪闪发光,裙裾长长曳于身后,宛如大片流霞。头戴珠翠团冠,垂下珍珠面帘,银光闪耀,在这一层如梦如幻的珠帘之后,隐约可见明光流盼。
两名小丫鬟执着大红灯笼在前引路,红色的光一直渲染到了吕月颖脸上,直至她眼内、心里。
如果在冰心院……她才是众星拱月的惟一一个吧?
可是在这里,她躲到后面园子里已经好几个时辰了,可是谁会发现她呢?
后园重又恢复寂静。但前厅的酒宴并没有完,热闹犹在继续。若群豪兴起,即使喝上个三天三夜,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园角轻响,紧接着人影一晃,剑神从外面走了进来。
吕月颖不是第一次看见他了,好几次她似无主游魂般深夜于园中晃荡的时候,总会见到剑神从外面进。有时步履安详,有时神情匆促,但从未理会过园子角上这独自发愁发呆的小女孩。
今天例外,剑神略微犹豫了一下,向她招了招手。
白衣飘然的剑神对于小女孩而言,是从小对于英雄、对于神人、对于一切完美化身揉合而成的玫瑰色梦想,吕月颖立刻把愁山恨海扔到了九霄云外,兴高采烈跑过去:“剑神——前辈!”
然而在雾霭朦胧中看清楚他,她惊得几乎失声。
“别怕。”剑神眼疾手快,按住她肩头,沉声说,“我受了点伤,无碍。”
在外人眼里永远是白衣飘然、不世出尘的男子有着一张苍白而布满青气的脸,眼睛深处有隐约的红色,衣角上鲜血点点而下,也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神魂不定的吕月颖强迫自己不再大惊小怪,乖巧地问:“前辈,有什么事吩咐我做?”
剑神低声交代一串药方:“替我去抓副药来,不用煎,直接送到我房中。”
吕月颖点头,正要离去,剑神又将她唤住,给她银子,犹豫了一下才说:“小心别让你师姐知道了。”
师姐——就是吴怡瑾了。
“我明白,前辈你放心吧!”
剑神目视她身影蹦蹦跳跳消失于园门以外,面上不禁浮出无奈的一丝苦笑。若不是自己实在已经是衰竭无力,真不该托那样一个脱跳的女孩子去办事……万一传到吴怡瑾耳朵里,自己身受重伤的秘密就再也保不住了。
他抚胸跌跌跌撞撞走向自己处于院落最偏僻一角的屋子,经过徒儿的房间,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房门紧闭,有一灯如豆。……吴怡瑾在外面,那么,在这房间里的,是……她吧?
——那个自己在江湖首盟府地底迷宫中救出来的似兽非人的女孩儿,那个一见到他,就会把头深深藏起、而腰间血心骤然剧烈跳动的女孩儿。
门稍稍打开一条缝。
一个脑袋探出来,左顾右盼,发现一个阻碍她的人也没有,高高兴兴地从里面爬出来。
就像脱缰野马似的,雪儿在院子里东奔四跑,一忽儿跳上假山,一忽儿跃至半空咬下一串树叶来,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比之前她跟着沈慧薇时有所进步的是,她好歹能穿着一件衣服,而不去把它撕碎方休了。
然而比那时大有退步的是她的走路。吴怡瑾也锻炼过她一两次,每次看到她痛苦不堪的样子,就不忍心过于逼迫,但是极端认真地告诉她:
“你要学会走路,不会像人那样走路的话,你一旦出去,会时时刻刻有危险。”
雪儿也不是听不懂,她也不是没体会到这种危险,但是,每次一练走路,就邂怠。十几年的成规,要更改过来比让她从成年恶狼口下逃生还要艰难。
她蹦跳纵跃,逐渐离开吴怡瑾的房间,渐渐到了水边,歪着脑袋在水边照影,满天星斗倒映在水中,星星点点,随波荡漾。她伸爪触碰,一碰到水,所有的星星都一圈一圈荡开了。
等到星星重新出现在水面,那上面另外多了一条人影。
雪儿猛地一惊,闪电般斜跳开来,往后疾退——被人一把拉住,总算没有跌至水中。
“不要那么怕我。”看到雪儿那种无与伦比的恐惧,剑神反而笑了起来,“我是你姐姐的师父啊。”
这句话比任何理由更为有效,雪儿发青的脸色有所舒缓,狐疑地望着剑神。
“来,坐坐。别害怕,我只是想和你谈一下。”
雪儿不肯坐,她趴着。剑神眼里浮起怜惜的光,但没有阻止她,自己在竹亭上坐了下来。
他并没立刻开口,而是愣愣地仰望深邃的夜空。雪儿在他足下等候,却是难得的耐心和安静。
剑神终于开口:“雪儿,你一直怕我,是因为感受到我身上有种使你害怕的味道,而你曾在拥有那股味道的……人,或者鸟手下大大吃过苦头,一生也难以忘怀,对不对?”
这就是他的开篇语。向来听不懂复杂语言的雪儿浑身打了个哆嗦。
剑神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绪里,深沉地叹了口气:“血鸟被我杀了,然而我也染上剧毒,解毒的方法这个世上只有一种,便是饮下血婴之血。所以我闯进地宫,是想诛杀血婴,解除剧毒。其实就在我决定救你的时候,就知道你血脉里染过血婴之血,也有了血婴特质。也就是说,如果取你之血,也能解去剧毒。这一点,在我们第一天晚上来到冰丝馆就有刺客袭击,更为确定了。”
雪儿瞪大了眼睛:他是什么意思,是想借着平缓的语气,出其不意来杀她吗?……不过,白衣的剑神在月下竹亭里坐着,流霜飞舞,疲倦而从容,他神色里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隐晦阴暗,整个人闪耀着洁白的明光。
雪儿猛然伸出右手——她的前肢——一直伸到剑神眼前,剑神诧然低头看了看她,微微笑着。
“你是个好孩子,不过这没有用。我要喝你的血,必须切开动脉。这样你无论如何是活不成的。我已经老了,一生爱过、恨过,又有了那么好的一个徒弟,我很满足,就算死去也无所遗憾。接下来的一生是你们这一代的一生,要好好珍惜。不过,你能够那样表示,我很高兴。我没有看错。”
“雪儿,”他抚摸着她的脑袋,慢慢说,“雪儿,我叫你来,不是为了伤害你,而是为了……拜托你。”
雪儿不明白。
“我的徒儿,她很出色,也很聪明,惟一的缺陷,是过于信任我。而且因为她跟了我的缘故,她的朋友太少太少。她的性格和这个虚浮热闹的江湖实在相差太远,我不敢想像,等我一死,她如何去适应现在这种她不喜欢、但是又非得融入进去的全新的生活。而且,我怕在我死前,还是没有机会杀了那个饲养血鸟的人,那么,接下来的一场危难,她便要代我承受。
“雪儿,我知道你受尽了苦,你是个勇敢的孩子。而且,你也是她惟一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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