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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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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事一半儿荒唐一半儿险恶,

  皇城中尔虞我诈,

  衙门内铁马金戈。

  羽扇纶巾,说是些大儒大雅,

  却为何我揪着你,你撕着我,

  制陷阱、使绊子,

  一个比一个更利索。

  呜呼!今日里拳头上跑马抖威风,

  到明日败走麦城,

  只落得形影相吊英雄泪滂沱。

  只可叹,荣辱兴衰转瞬间。

  天涯孤旅,古道悲风。

  都在唱那一个字:

  错!错!!错!!!

  玉娘唱得如泣如诉,不知不觉投入了整个身心,待把那三个“错”字唱完,已是荡气回肠,泪下如雨。在场的两个男人听了,也都肃然动容,嗟叹不已。半晌,高拱才如梦初醒般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来:

  “完了?”

  玉娘强忍泪水,答道:“奴家唱得不好,如有冒犯处,还望老爷原谅。”

  高拱没说什么,只端起杯子来频频饮酒,张居正却开口问道:“请问玉娘,方才这《木兰歌》,词是谁撰的?”

  玉娘答:“我寄居的尼姑庵对门,住着个卖画为生的老头儿,这词儿是他替奴家填的。”

  高拱摇头一笑,半是自嘲半是挑衅地说:“叔大,这首《木兰歌》词,倒像是专为咱们两个写的。”

  张居正不置可否,只低头喝了一杯闷酒。玉娘并不顾及张居正的存在,只眉目传情地望着高拱,凄然说道:

  “老爷,奴家此番追来,就打算和您一起回河南老家。”

  “那怎么成?”高拱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怎么不成?”玉娘追问。

  高拱沉默不语,此时他打心眼里有点喜欢玉娘了。但他不愿意在张居正面前显露儿女情长的落魄之态。权衡一番,他横下心来答道:

  “老夫这一回去,已是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桑榆晚景已经没有几年了,哪还敢奢望有什么红颜知己。”

  “奴家才疏艺浅,不敢当老爷的红颜知己,但暮鼓晨钟之时,做红袖添香之人,奴家还是胜任的。”

  玉娘愈是恳求,高拱愈是心硬。他不想这么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让张居正看笑话,于是一咬牙,竟说出了伤人的话:“玉娘,女子以三从四德为本,哪能像你这样,缠住人家不放。”

  一个守身如玉的女孩儿家,哪经得这般羞辱?玉娘顿时脸色臊红,她怨恨地看了高拱一眼,哭诉道:“老爷如此说话,奴家还有何面目见人。今天,奴家就死在你面前了。”说罢,不等高拱反应过来玉娘已站起身来,一头向堂中楹柱撞去,只听得一声闷响,玉娘顿时倒在楹柱之下。

  两位男人猝不及防,眼看躺在地上的玉娘头上已是血流如注,慌得高拱连声大叫:“来人!快来人!”

  高福立刻冲了进来,同时还有四五个皂隶跟在他后头,大家七手八脚,抬起玉娘就往外跑。

  “要救活她!”

  高拱朝急速离去的高福的背影喊了一句,听得杂沓的脚步声远去,他颓然若失坐回到椅子上,神情沮丧一言不发。

  张居正因不知道高拱与玉娘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也不便贸然相劝,暗地里却在为玉娘叹息。看看时候不早,张居正还要急着赶回京城,便开始说收场的话:

  “元老,仆已乞恩请旨,为您办好了勘合,您可以驰驿回籍了。”

  所谓驰驿,就是动用官方的驿站,一站接一站派员用骡马接送。高拱用上驰驿,等于就去了“罪臣”的身分,而成了正常致仕的回籍官员。这份勘合的确是张居正为高拱争取到的。但高拱此时心情坏透了,不但不领张居正这个人情,反而大声吼道:

  “行则行矣,要它驰驿做甚?”

  张居正依然好声好气回答:“牛车过于颠簸,元老年事已高,哪经得起这番折腾。”

  “你不要又做师婆又做鬼,把老夫赶下台,今日又跑来这里卖乖。这勘合,我说不要就不要!”

  高拱隐忍了多时的怒气终于歇斯底里爆发,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像头狮子在屋子里旋转咆哮。张居正脸色铁青,看得出他也是强抑怒火。他起身踱步到窗前,看看寂寂无人的花厅庭院,长叹一口气说:

  “元老,仆若有心把你挤出内阁,又何用拖至今天。”

  高拱一听话中有话,没有即刻反驳,但依旧是两眼凶狠地盯着张居正。张居正缓缓地从袖口中掏出几张纸来,一声不吭地递给高拱。

  高拱接过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几张纸中,有两张是李延为他购置田地的契约。还有一张纸上,密密麻麻誉写着上百位官员的名字,都是接受了李延的贿赂,数额多少,何时接受都写得一清二楚。这件事高拱自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后遗症,却没想到实实在在的证据都捏在张居正手上。这几张纸若是一交给皇上那里,他高拱的下场就不仅仅是回籍闲居了,而且他留在京城各大衙门的门生故旧,恐怕也就会一网打尽。

  “好哇,证据都捏在手上了,你想要怎样?”高拱色厉内荏地问。

  “并不想怎样,原物奉还而已。”

  说罢,张居正已是闪身出门,高拱追到门口,喊道:“叔大,你等等,你……”

  张居正回转身来一揖,说道:“元老,我俩就此别过,惟愿你旅途保重,早日平安抵家。”

  听着张居正噔噔噔脚步走远,余恨未消的高拱狠狠啐了一口,把那三张纸撕得粉碎。(第一卷完)
 
 
 
 
 
 《张居正》

 
 
第二卷:水龙吟
 
 
第一回 邸报中连篇诳鬼话 云台内京察定方针
 
 
   建极殿后的云台是一处三楹小殿,与乾清宫仅隔着一道乾清门。平日里有什么要紧事,皇上便在这里接见大臣。这天辰时刚过,只见云台里坐了三个人,御座上坐的是小皇上朱翊钧,张居正与冯保打横坐在两侧。冯保尖细着嗓子,念一份邸报上的条陈: 苏州府知府报告:苏州府治西南太湖之滨,有山自移徙。初犹缓缓移动,渐次甚急,望太湖而趋。偶一村民过之,大惊疾呼曰:“此山要走下湖也!”闻者皆愕然而呼。山随呼即止,已离旧址百数丈矣

  冯保拖腔拖调刚念完,朱翊钧就乐了,他双脚一蹬金踏凳,拍手笑道: “山还会跑,真有趣。”

    冯保干笑了笑,觑了张居正一眼,但见这位首辅敛眉凝神,木头人一样毫无表情,冯保咽了

  一口唾沫,念开了第二段:

     江西抚院来札:南昌府城隍庙殿下庭中生一石,初出地四五寸,越日已长尺余,以后日日渐长。既数日,已三四尺。其初生时,无人觉之是石,偶一人见曰:“此处想生出山矣。”因此语遂不复长,其生者至今有焉。

  这一回小皇上产生了疑惑,他眨巴眨巴眼睛,既像在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石头又不是草,怎么能长呢?”冯保不置可否,接着念第三段:山西太原府巡抚御史伍可奏词:查太原府静乐县龙泉村民李良云弟良雨忽转女形,见与村民白尚相为妻。隆庆六年正月内,良雨偶患小肠痛,旋止旋发,至二月初九日,卧床不起。有本村民白尚相亦无妻,於雨病时,早晚周旋同宿。四月内,良雨肾囊不觉退缩入肚,转变成阴,即与白嬲配偶。五月初一日经脉行通,初三日止,自后每月不爽。良雨方换丫髻女衣,裹足易鞋,畏赧回避不与人知。六月十五日村人得知,禀县拘雨、相同赴审实,稳婆方氏领至马房验,系变形,与妇人无异。乡人议论,称男变为女乃阴盛阳微之兆,以祈修省。

  念着念着,冯保心里头就满不自在起来,他不明白张居正为何要弄来这些乱七八糟的邸报以亵圣听,当把最后一个字念完,他便把邸报朝面前茶几上重重一掼,一边端起茶盅来喝茶,一边不停地朝身后头的帷幕张望。朱翊钧年纪虽小,但心眼儿透亮。虽然这三则简报上的奇闻逸事听起来饶有兴味,但从冯保的脸色看又似乎触犯了禁忌。小孩子天生的好奇心受到压制,小皇上顿时不知所措,痴坐在御榻上,不安地搓动双手。

  张居正一直在关注小皇上与冯保表情的微妙变化。待冷了一会儿场之后,张居正才开口问道:

  “方才冯公公所念简报,请问皇上有何看法?”朱翊钧生怕答错,指着冯保说:“大伴,你说。” “荒诞不经。”冯保愤然一哂,嘴中冷冰冰蹦出四个字。

  “是,大伴说得对,荒诞不经!”经冯保这么一“点题”, 朱翊钧就知道如何回答了,他扳着小指头说:“山走路,石头长个儿,男人变女人,怎么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出来了? “皇上问得好!”一向冷峻内向不苟言笑的张居正,此时眉棱一耸,语气凛然说道,“偌大中国,每日里发生一些或者说流传一些荒诞不经稀奇古怪的事情,原也不足为怪,但奇怪的是,这样一些荒诞不经稀奇古怪的事情,居然堂而皇之地刊载在通政司的邸报之上!”张居正突出此言,小皇上顿时愣着了。

  朝夕如流光阴荏苒,张居正出任首辅不知不觉已经一月有余。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张居正接下这个首辅可谓难上加难。国库空虚财源枯竭,大臣怙权吏治腐败。每日里往内阁值房里一坐,不管是看奏折邸报,还是与晋见的官员谈话,竟没有一件事顺心。但他还是雷厉风行,在短短时间内办成了两件大事:一是给陈皇后与李贵妃都上了皇太后的尊号;二是部院大臣不称职者都已尽数撤换。前者是为了稳定皇室,讨小皇上与生母李贵妃的欢心,而后者才是真正的大事。永乐皇帝定都北京后,钦定百官依职掌权力划分,共有九大衙门,九小衙门。九大衙门是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加上都察院、通政司和大理寺;九小衙门依次是詹事府、太常寺、太仆寺、光禄寺、鸿胪寺、翰林院、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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