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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钩 by 沈纯-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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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和钧颔首长叹道:“不为父母,不知天伦。唉,天下间做父母的,本就是为了子女,甚么苦都可以忍受,甚么事都可以牺牲的。
沈白聿望着他,静静地道:“我也不知你说得对不对,我只知道一件事。若杜姑娘少为凌非寒着想一点,多相信自己的孩儿一点,事情或许不至走到如此境地。”
纪和钧喟然道:“你说得也许不错。只是骨肉连心,牵一发而动全身,纵使知道不对,谁人又能免俗?”
沈白聿沉默良久,才道:“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可怜天下父母心’罢。”
凌非寒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他只觉自己发力飞奔了阵,又糊里糊涂拐了几个弯,周围的景象似乎从屋舍成了密林。初时还有各种纷乱琐碎的事充斥着脑海,将沈白聿那句扰人的话排出心头,但越跑,他越是流汗,心头就越是宁静。多少早已忘却的往事,多少隐约浮现的疑云,都一点点地清晰,历历在目,或不能忘。
他跑到一处,忽然就收起了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这时,凌非寒才听到细细的喘气声从背后传来,他猛地回头,和弯腰歇气的纪小棠碰了个正着。
纪小棠跟着他跑了好久,曲折迂回,方觉周遭瞧起来眼熟得很,原来竟是那日沈白聿传授剑法的桃花林。忽见凌非寒蓦然转身,惊得歇也不敢歇了,柔韧娇小的身子弹得直直的。
凌非寒未曾料到会是纪小棠,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漠然地看着她。
纪小棠觉得脚底一凉,凌非寒的模样,像极了那日自己无礼嗤笑惹怒了他的情形。她轻功虽好,这一路却也跟得分外辛苦。而自己方才不晓得在想甚么,只知绝不可放这人独自难过,念及凌非寒此刻心中的感受,她便觉心痛。如今真个追上了,才发现两人非亲非故,如许陌生;而她竟又知道了凌非寒的身世隐私,目睹了他撕心裂肺的痛苦。
然后,纪小棠不知为何就想:他这么骄傲,或许永远也不会原谅我啦。
她也没有去想自己本没有做错任何事,甚至也没有去想开口为自己开脱。纪小棠还是第一次这样着紧一个人,紧紧地把对方嵌在心坎上,只怕不小心放跑了就再也找不见。她是这么用力地想靠近,却又不知道该作什么才不会做错,以至于不自觉伤了对方,也伤了自己。
纪小棠见凌非寒冷冷的不想与自己多说一句的模样,只觉痛得呼吸也不畅了,话都说不出来。她茫然半晌,觉得手心被掐得生疼,才想起自己追过来的原因。
凌非寒望着纪小棠站在那里俏脸哀凄,半晌,白生生的小手伸了出来,在眼前平平摊开。白皙的手掌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鸡血石印信。凌非寒不用看,也晓得上面横七竖八地刻着自己的名字。
就在纪小棠已经以为凌非寒再也不会同自己说一句话的时候,后者忽然开口了。凌非寒声音很干很哑,却很平静,柔声道:“这是素姨买给我的。那时西席先生教我们金石篆刻,我学的最快,刻的最好,长房的表兄们恼怒先生夸我,就悄悄把我刻好的章子丢了。回去后我同素姨哭诉,结果第二日,她便给买了这枚鸡血石印信叫我高兴……这么久的事,我早已经忘了,素姨竟还把它好好地收着……是了,好些事情,我都忘了,只有素姨会好好地替我收着。就像她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我却从不知道。”
凌非寒说了半晌,突地笑了一笑,笑容无比苦涩,自语道:“我又说错啦,不该叫素姨,该叫娘才对。”
语落方歇,他却惊异地发现,不知何时,纪小棠已泪流满面。
纪小棠是个非常好看,非常可爱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哭起来本该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但她哭的时候,却很不好看——双眼通红,鼻翼不停抽泣,大滴大滴的泪水竞相涌出,把小脸花的一塌糊涂,要多么难看就有多么难看,要狼狈就有多么狼狈。
凌非寒被她哭得莫名其妙,奇道:“你哭什么?”
纪小棠这才觉得丢人,也来不及拭泪,赶紧低下头,拿另外一只手捂住脸,哽咽道:“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听见你说得开心,心里面就难过……我想,你是要哭的嘛,但是你不哭,所以我就忍不住想哭……我也不知道啦!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的……我……”
她越说越伤心,忍不住就哭得更凶,凌非寒从没见女孩子这么号啕大哭过,硬生生被震了个手足无措。
纪小棠距离他只一臂之遥,一手捂住脸哭的稀里哗啦,一手还是乖乖直伸着掌心摊开,甚至不敢动一动。这本是个很奇怪,也很好笑的场面,凌非寒却觉得心里面有个地方渐渐的、悄悄的化开,终成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凌非寒抬起手,回握住纪小棠摊开的掌心,又拿袖子去擦她的脸,十分轻柔。后者怔怔地任由摆布,边抽泣,边瞅着他的动作,脸慢慢地红了。
纪小棠忽然小声道:“凌非寒?”
她长长如扇的睫毛只要一眨动,泪水便又从圆圆的眼睛里落了出来。凌非寒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用袖子吸去她腮边新生的眼泪,随便嗯了声。
纪小棠又道:“你不生我的气么?”她见凌非寒摇摇头,心头好一阵高兴,又续道:“我跟你说一件事好吗?我很认真地跟你说,你不要笑我。”
只要她不再哭,凌非寒现在几乎是什么都肯做了。纪小棠也不顾自己大花脸的模样,把他的手抓起来,正色道:“我爹说,男人流血流汗不流泪,不管自己有多难过,也不可以在别人面前哭。我全然不懂得你的事,但是……但是你以后要有了什么伤心事,可以告诉我,我来替你哭,好不好?”
她的话自然是傻气得紧,这样的事哪里是替得了的?凌非寒一听之下本想忍不住要笑,却觉喉间干涩,竟笑不出来。纪小棠瞧着他,伤心地道:“你不相信么?我欢喜做什么便做什么,从不怕别人笑的,可是你……只得你,不可以笑我。”
凌非寒身体一震,只要不是傻的,就听得出纪小棠话里的脉脉柔情,他如何听不出来。呆在原地怔怔瞧着眼前的少女,身若垂柳,腰不盈握,月白的裳子在微风中飘飘荡荡,纪小棠就这样轻仰头看他,犹自带泪的眸光里,泛起了整个春天的涟漪。
还未来得及去细细思想品味,凌非寒已觉双手仿佛无法自控,郑重其事地将纪小棠拥入了怀中。怀里的肩膀是如此单薄,小小的身子像一用力便要碎了,纵使如此,凌非寒还是把她搂的那么紧,不住低喃道:“傻瓜,傻瓜……”
纪小棠恍惚地还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只是身上被勒得有些痛了,她习惯地就想摇头辩驳,未开口却有泪又流下。
凌非寒把脸埋入她的秀发间,闷闷地道:“为何只得我一人如此愚笨,所有这些,竟半点也不明白……”他语带痛楚,纪小棠立刻晓得,这句话非是对自己而发。旋即,湿湿的触感,就像不经意的雨,越过如云乌发滴落在头顶上。
没有丝毫犹豫,纪小棠自然而然去回拥凌非寒,紧紧地搂住他的肩膀,像是希望借此把对方的难过接来些许。她这么想着,心里既有无穷无尽的甜蜜,也有无穷无尽的惶然。
*******
不远处的林中,沈白聿边苦笑边死死制住须发怒张的纪和钧纪大掌柜。他也明白,若是认真计较,只凭现在的自己,有几个也给纪和钧掀了。但眼前一幕,见者难以不为之感动,又何忍去打搅。
纪和钧怒发冲冠,只怕一辈子也没这么恼恨过,又不好真对沈白聿这武功尽失的人动手,只有跺着脚道:“他他他……这臭小子居然敢弄哭我女儿!”
这就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有火。见纪和钧暴跳如雷,沈白聿亦无法直言,只得叹了口气道:“情苦忧来早。子女既然会长大,这就是避无可避的一天。”
纪和钧没听过这首《相逢行》,只晓得捧在手心里十几年的宝贝女儿,就要给这面前的臭小子抢走了。思前想后,不禁悲从中来,哀声道:“小棠还这么小,夫人回来了我可要怎么交代啊……”
见纪和钧咬牙切齿,沈白聿本不善开解,只得咳嗽一声,岔开道:“纪大侠,若是凌非寒问起当年详细,请不必讳言。”
言及此,纪和钧露出为难之色,摇头叹道:“纵使是我,亦觉不忍。一日之间痛失至亲,再闻噩耗,怎得以当年之事去叫他揪心。”
他话里详情未露,欲语之言,也再清楚不过:杜素心从小姨变做凌非寒的母亲,这背后苦苦隐瞒的故事,其中只怕不堪多于情愿。杜素心多年忧苦,无奈之下最终选择了自尽这条可叹可惜的路,是否也存着从往事中解脱的念头,却已不再有人能知道。
沈白聿垂下目光,片刻又抬头,淡淡地道:“凌非寒至少有权知道,他的母亲为他忍受了什么,牺牲了什么。何况,只为隐瞒真相带来的痛苦,已经太多。”
与他寸步不让的黑眸对视良久,纪和钧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
第十七章
昨晚与夜色浑然一体,森严耸立的城门,现在天光下一看,还如当初所见,平平常常几块青石,远处坚不可摧,近看裂纹连绵。今朝昨日,心情翻覆,又何不是如此?
纪家父女合力帮着凌非寒起柩扶灵,送杜素心的遗体回乡。沈白聿还有旁的事要做,就先一步回了,城门外淡然一笑,重又踏入了定阳城。
没走几步就在归雁楼下遇上了雷廷之,雷捕头却是特地在这里候他。沈白聿简单几句交代完杜素心之事,雷廷之也不免唏嘘,想起正事,又道:“沈兄,那具女尸我已叫定阳差役抬回去了。想一想县衙里头,左风盗一案死去的尸首摆放多时,再拖的久了就会尸变,也该是叫死者入土为安的时候。方才去禀明了胡县令和莫小王爷,今日我再做最后的验尸笔录,就会将之入棺。”
沈白聿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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