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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亿六 作者:张贤亮-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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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也很喜欢你,说真话,你的影子一天到晚老在我脑子里头转来转去。但是,我们做警察的,哪有经济能力像大款那样包二奶我包不起你,也就不想了,只能帮到你哪点算哪点,也算我尽了自己的心了!不过,我要先跟你说在前头:一个警察,决不能跟小姐有性关系。社会上说的那些,啥子公安干警日了小姐白日的话,我承认是有,可是我不干那种事。何况,我喜欢你,就更不能像他们那样做了。那样,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成了性交易,你让我弄,我保护你。你说,那还有啥子意思这样也不得长久,我们两个在一起耍,想想都觉得既无聊又无趣,不过是个交换而已嘛!时间长了,搞得感情越来越淡,最后分手拉倒!要想我们能长久在一起,你就不能再当小姐,正正经经做个生意或者找个工作。我们就能像现在说的情人那样来往。但是,这又碰到问题,你做正经生意我也帮不到你。一个警察,就算警官,哪有钱来给你开店开铺面除非我贪污受贿,可是我决不干这种事的!”
两人虽然搂抱着,却不像是谈情说爱,陆姐仰面看着陶警官条分缕析地摆道理。陶警官又说:
“啊!妹儿,你还不了解我吧今天我们不干那种事,好好聊聊,摆摆龙门阵也好嘛!”
陆姐连说好好好,你躺在床上说,也舒服点。你说的时候我听,然后我再说我的想法,你再听。陆姐就侍候陶警官在床上躺好,把枕头给他垫得正合适,将头发替他捋顺,免得头发被枕头压得翘起来,又拉直他的裤腿和上衣,让陶警官展展地躺舒服。还把茶和烟灰缸拿到床旁的床头柜上摆好。
陆姐服侍男人是一级高手,陶警官从来没感到这么舒服过,也就由她摆布。在床上躺好,陶警官点燃了烟,悠然地继续往下说: “说实话,我从前也是个热血青年,还是个文学爱好者呢!想当警察,就是看了好些小说,外国的中国的都看,看了后就想为民除害,除暴安良,主持正义。可是从警校毕业以后,真当了警察,上面尽叫我们干我不愿干的事:啥子拆除市民的房子,维持搬迁秩序!啥子到工厂驱赶下岗工人!啥子驱散在政府门口静坐的群众!啥子给老板的地皮上驱赶围拢来闹事的农民!这是些啥子工作嘛就是打人抓人嘛!我亲眼看到哭的闹的尽是些平头老百姓,提的要求也还是合理的占大部分。警群关系搞得紧紧张张,两边见了跟仇人一样!我想,这哪是在为人民服务嘛我私下里是有看法,有看法又有啥子用没得!只好随大流,尽量洁身自好。老实说,我唯一干的坏事就是保护了你这个小姐,没把你抓走,如果这也算‘坏事’的话。至于说到你要跟我结婚,那是决不可能的!为啥并不是我看不起小姐,决不是!不然我也不会保护你。我想这个你心里明白。只是因为我老婆虽然我并不满意,当初是我父母在老家订下的,一开始就没得啥子感情基础;要说面貌身材,她差你十万八千里!也没得啥子风趣,我回家也没得啥子话跟她说。但是,我当警察的,一天到晚不得闲,在外面的时候多,在家里的时候少,有时候一出差就是十天半月。我们的娃儿七岁了,都是她一手带大的,我一点都没插手。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全是她一手经办。我就那么一点工资,她在园林局工作的工资比我还少得多,两个人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如你一个人两晚上挣得多。可是她不让我操一点心,到家要吃有吃,娃儿要穿有穿,娃儿的学习她都管得很好。最可贵的是她一点怨言都没得!可以当得起‘任劳任怨’四个字。要说贤惠,她没得比!你说,我能跟她离婚跟你结婚吗跟她离了婚,恐怕你都看不起我!你也会想,这样的老婆我都甩了,以后会不会甩了你呀”
说到这里,陶警官在烟缸里灭了烟,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人嘛,可以没得感情,不能没得良心!你说是不是”
陶警官说得陆姐泪流满面。陆姐一下抱着他不顾一切地像拚命似地亲吻,方姐多次警告她不要跟客人“亲嘴”,陆姐第一次尝试到“亲嘴”的滋味。她觉得把舌头伸进这个男人嘴里,就好像把心也投放了进去。她从未有过这样强烈地要和男人做爱的激情。她感到体内暗潮涌动,不一会儿,两人的衣裳都没有脱,陆姐居然体验到她从未体验过的高潮,她像受到惊吓似地大叫了一声,全身抽搐不已。
陆姐的高潮平息后,她翻身坐起来。她今天才体会到什么是女人应该享受和可以享受到的快乐。虽然女人在这个时代、在这种社会“人尽可夫”,而一个女人在身心两方面都需要一个固定的依托,这是女人的天性所决定的。然而,要有一个固定的依托,她就必须要下定决心摆脱“人尽可夫”的状态,“正正经经做个生意”。
陆姐将头发捋整齐后,如同发誓地说:
“我的想法也不给你说了!你不用管,我有法子!不出一个月,顶多两个月,我的店就会开张。你看着吧!到时候,你可要要我,不许你不要我哟!”
第13章
陆姐的老顾客中,除了那个“开处”的大老板,还有一个非常奇特而陆姐却很喜欢的小老头。大老板“开”了她“处”以后,仅仅是通过他下面的马仔给她经常介绍新客户,再没有和她同床共枕。但有时在叫她陪他的朋友时见到陆姐,仍很关心,询问她的近况,也叫她找个正经事情做。而这个小老头不但经常劝她“从良”,还说过只要她“从良”,他能帮她一把。
这个小老头不知是谁介绍的。她只是接听了一个电话,叫她哪天晚上八点钟到C市顶级的五星级酒店,房间号码很大。陆姐知道酒店楼层越高,房间的级别也越高。酒店是全市顶级的,房号也明确无误,虽然陌生,也没有什么可顾虑,陆姐就没有回绝地按时去了。
到了门口,陆姐按了一下门铃,房门打开,在她眼前出现一个白发白胡须的小老头,穿着那时还没有流行开的白色纺绸中式裤褂,显得特别精神干净,而年龄足足有七十岁。
“请进,请进!久闻芳名,朝思暮想,今日才得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花容月貌,妙人儿也!”小老头做出一副戏剧姿势,向她弯腰并一挥手,作了个礼让的手势请她进门。
“小生这厢有礼——了!”
陆姐和所有的小姐一样,进了门,并不在乎客人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是老是少,相貌如何。因为不论客人长什么模样,也不是你准备恋爱结婚的对象。你别无选择,只能把身体让他玩,何必花那个心思去“相亲”主要观察的是房间的设施等级,因为这是客人能不能多付小费的主要标志。如果只是间普通的标准间,尽管住五星级酒店,客人的消费水平也不会很高,给的小费只在约定俗成的标准上下而已。而这间房却叫陆姐暗暗吃惊,这是间比大老板“开处”那种房间更大的套房。有大热带鱼缸,热带鱼在里面悠哉游哉地漫游;有古董花瓶,有多宝格架子,每格里都摆放着各种石刻玉刻和瓷器的小摆件;有吧台,吧台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洋酒,每个酒杯都璨然发亮;墙壁上挂着色彩浓艳的油画;茶几上放着硕大的水晶果盘,堆满各色时令水果;写字桌上还有电脑及传真机打印机;边门旁还有个小厨房,厨房里面都是当时c市还少见的不锈钢灶具炊具。
陆姐知道这个客人不一般,但不知一个七卜多岁的老头子会怎样玩她,是不是有点变态一时有点手足不知所措。没料想小老头却很好伺候。小老头叫她先去洗澡。她洗澡的时候,老头在另一间卫生间洗。两人洗罢出来,小老头才叫她脱掉浴袍,光着身子转过来、转过去,小老头背着两手在一旁欣赏,并不碰她。小老头自己也光着身子,只围块浴巾。陆姐转了几圈后,两人就坐下聊天。
小老头这时完全变成年轻人似的,一会儿拿出根笛子吹奏,叫陆姐坐在他身边听。笛声低沉而悠扬。陆姐听着听着竞流出眼泪,原来弟弟叫她找“有眼眼的、吹得响的竹子”就是这种东西!
小老头看见陆姐流泪,以为她受到感动,面露喜色,用干瘦而细长的手抚摸陆姐的头发,感慨地叹了口气:
“啊!知音呀,知音!现在还有几个人听出高山流水,知我清音惟独美人知我也!幸哉!幸哉!”
然后,小老头站起来,在大客厅当中舞之蹈之。舞的时候围的浴巾掉在地上,小老头就赤身裸体地一手拿笛子当马鞭,像在舞台上那样挥动,一手用食指和无名指捋着垂到喉头的白胡须,口中吟哦道:
“‘今古山河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舞罢,小老头坐下说:“你知道吗这是清朝纳兰性德的词。我最喜欢了!是他吊唁王昭君的。王昭君,古代四大美人之一也,最后只落得远走他乡,下嫁匈奴。我知道你也是流落风尘。但我一向敬重风尘女子,我晓得你并不懂这些,但你能听我笛音受到感动,就是非常有天分的了!”
随后,小老头把白发苍苍的头枕在陆姐大腿上。仰面朝天,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自顾自地吟唱道:
“唉!‘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唉!青楼多薄幸,红尘少温暖——呀——何处是好!何处是好——”小老头的“好”声高高扬起,然后突然拐个弯,像掉在地上似的,猛地落下来,“——呀!”
陆姐读中学时也读过古诗词,读的时候和读白话文没有区别,不像小老头吟唱得这么抑扬顿挫,一板一眼,婉转好听,把诗同内容的情感情绪都表达了出来。她不禁用手去捋小老头的几根白发,小老头闭了眼,似乎在享受她的温柔。这时,陆姐竞看到小老头眼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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