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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眼-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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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来这一套恭维吧,”他怒气冲冲地打断了她,“你说起话来就像个道貌岸然的牧师。” 
  她站起身子,说:“算了吧,你别这个样子,似乎全都怪我。你要知道,男人总可以有点戒备吧。” 
  “灯火管制,车辆看不见,怎么戒备!” 
  这样的交锋很无聊,双方都清楚。因此露西不再吭声。此时想想圣诞节的一切似乎毫无新鲜之感:贴在墙上的彩纸片、摆在一角的圣诞树、厨房里即将清除的吃剩的鹅——所有这些与她的生活完全是两回事。渐渐地,她感到困惑了:这个男人似乎并不爱她、并不想她怀有孩子,她和这样的人一起待在这凄凉的小岛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怎么就不能——为什么不能——是啊,她可以……但是她又意识到:她无处可去,生活只能如此,她只能是戴维·罗斯夫人,改变不了。 
  到后来,戴维说:“好了,我要睡觉了。”他自个儿把轮椅摇到客厅,下了车,背对楼梯往上爬。地板的响声、上床时发出的咯吱声、脱下的衣服扔到角落的扑通声,最后人躺倒在床、拉毯子盖在身上时床上弹簧发出的响声——这一切,她全听到了。 
  但是,她仍然没有流泪。 
  她对着那瓶白兰地,沉思着:此刻只要把这酒全部喝光,再洗个澡,到明天早上,我就不再是个孕妇了。 
  她思索了好半天,终于有了主见:如果没有戴维、没有这个小岛、没有孩子,生活将更加糟糕,因为那样的日子一定会很空虚。 
  因此,她没有哭,没有喝酒,也没有离开小岛,而是到了楼上,上了床,在已经睡着的丈夫身旁躺下。她没有睡,听着呼呼的风声,控制着自己什么也不想,后来渐渐听到海鸥的叫声,看到在灰蒙蒙的雨中,黎明悄悄地降临在北海,小卧室里露出了淡淡的寒光。到后来,她终于睡着了。 
  到了春天,她已经平静下来,一切的恐惧似乎都推到孩子降临以后的时光了。阳春二月,冰雪消融,她在车棚和厨房门前之间的那片土地上栽花种菜,并不指望它们能成活。她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并且对戴维说,在8月之前,若他还想打扫房子,就要自己动手。她给母亲写了信,干了许多针织活儿,以邮寄的方式订购了许多尿片。家里人建议她回家生孩子,可是她心里清楚,她担心一旦回了家就永远也回不来了。她夹着一本讲述鸟类的书,在沼泽一带开始漫长的步行,后来因身子越来越重,不能远行才停了下来。她把白兰地保存在戴维从不使用的橱子里,每当情绪低落时就对着那瓶酒看一看,因为那能使她想起几乎失去的东西。 
  临产前的三个星期,她乘船到阿伯丁去。戴维和汤姆在码头上挥手送行。大海上波涛汹涌,她和船主都非常担心,生怕还没有驶到大陆孩子就生在船上。她住在阿伯了医院,过了四个星期,她还是乘着那条渔船,抱着孩子回到家里。 
  对这种事戴维一窍不通。在她看来,他大概以为女人生孩子就如母羊产小羊一样简单。挛缩的痛苦、肌肉伸张那种难以想像的不适以及产后的酸痛,他根本不知道,也不清楚那些自以为什么都懂的护士是多么专横,她们不要你碰一碰你的婴儿,因为你没有她们那样动作轻快而富有成效,不像她们那样受过训练,所用的东西都经过了消毒。而戴维只看到:你出去时挺着肚子,回来时抱着个白布包着的又漂亮又结实的小男孩,他说:“就叫他乔纳森吧。” 
  在乔纳森这个名字后面加上了艾尔弗雷德,这是为了戴维的父亲,再加上马尔科姆,这是为了露西的父亲,还加上托马斯,这是为了老汤姆。不过,他们还是叫他小乔,因为他太小,不好叫乔纳森,至于叫乔纳森·艾尔弗雷德·马尔科姆·托马斯·罗斯就更没有必要了。戴维学着用奶瓶给他喂奶,用轻轻拍背的方法使他打嗝,为他换尿片,甚至还偶尔把他抱在膝上摇晃逗乐。但是他的兴趣似乎比较冷淡,关心也不那么专注,而是像护士一样,采取了为做事而做事的态度,是为了露西而不是为孩子。汤姆对孩子的亲近胜过了戴维。在孩子的房间里,露西不让他吸烟,老人就把欧石南根制的烟斗盖住,放在口袋里,几个小时都不吸烟。他对着小乔咯咯地逗笑,要么看孩子踢脚,要么在露西给孩子洗澡时帮帮忙。露西挺和蔼地提醒他,别把羊群给疏忽了。汤姆说,羊群吃草时无需照看,他宁可看着小乔吃东西。他用浮木雕刻了一只拨浪鼓,把又小又圆的卵石装在里面。小乔不用人教,第一次抓起来就会摇,汤姆高兴得不得了。 
  戴维和露西仍然没有做爱。 
  起初是因为他身上有伤,接着因为她怀了孩子,然后又因为她产后身体的恢复。现在,所有原因都不存在了。 
  有一天晚上,她开了口:“现在我已经正常了。” 
  “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说孩子生过以后,我的身体已经恢复正常了,一切都好好的。” 
  “啊,明白了。那很好。” 
  她一定得与他一道上床,好让他看到自己脱衣服。可是他总是背对着她。 
  他们躺在床上,都在出神,她总要动一动身子,用手或腿或胸碰他,像是漫不经心,但却是一种暗示。但是,对方没有一点儿反应。 
  她坚决相信:她没有错。她不是那种女色情狂——她不单纯要求性行动,她要求与戴维的性关系。她不是渴望性欲的浪荡女人,而是渴望爱情的妻子。 
  有一天晚上,终于到了关键时刻。这时他们双双仰卧在床,都大大地睁着眼睛,听着外面的风声,以及隔壁房间里小乔的轻微的响声。露西认为是时候了:要么他同意和她做爱,要么她就直接诘问他为什么不肯。要是他回避,她就强迫。不妨现在就强迫他。 
  因此,她用手碰他的下身,并开口说话——她几乎吃惊地叫出声来,因为她发现他也很兴奋。他还有能力!他也是想……可还为什么……她还用手撩他,身子更加紧挨着他,叹了口气:“戴维——” 
  他说:“啊,看在上帝的分上!”他抓住她的手,把她推开,又转过了身。 
  但是,这一次她不想以羞怯的沉默来顺从他的拒绝。“戴维,为什么不?” 
  “为了耶稣基督!”他掀开了毯子,身子一滚就下了地,一只手抓住鸭绒被,拖着身体往门口移动。 
  露西从床上坐起来,对他大叫:“为什么不?!” 
  小乔哭了起来。 
  戴维拉起剪短了的睡裤的空裤管,指着残肢上打皱的白皮肤,答道:“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 
  他摇摇摆摆地滑下了楼,睡在沙发上,露西去了隔壁的卧室安抚小乔。 
  她费了好半天才把小乔哄睡着,这或许是因为她自己就迫切需要别人哄慰。孩子尝到了她挂在面颊上的泪水。这泪水的含义,孩子是否懂得一点呢——泪水难道不是婴儿最初懂得的东西之一吗?此刻要她给孩子唱歌,或者要她轻轻对孩子说一切都很好,她没有那份心思。因此,她只好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摇晃着。孩子以他的温暖和依恋安慰着她,而已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她把孩子放回摇床里,站在那儿端详了一会。回床上睡觉吧,没有意思。她能听见客厅那儿戴维的鼾声,他睡得很沉——他服用了很强的催眠药丸,否则旧伤会让他痛得彻夜难眠。露西需要与他分开,到另一个地方去。在那儿,她既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在那儿,他就是想要见她也几个小时找不到她。她穿上裤子和毛衣,套上了大衣,穿上了皮靴,不声不响地下了楼,出了门。 
  外面,迷雾滚滚,阴湿而又冰凉,这种迷雾已经成了小岛的特色。她拉起了大衣的衣领,刚要回去取一条围巾,想想又没有去。道路泥泞,她嘎吱嘎吱地往前走,任凭雾气直灌入她的脖子。此刻,她的注意力放在令她稍感不适的气候上,而把内心中更大的痛苦搁到了一边。 
  她走上了悬崖的顶端。往下的坡道又陡又窄。她小心谨慎,沿着滑溜溜的石级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到了坡底,她一个纵身跳上了沙滩,然后往海边走去。 
  海风和海水还在继续着那永无止境的争吵。海风猛扑下来,戏弄着海浪;大海便猛击着海岸,咆哮着,唾弃着。大风与大海注定要争争吵吵,没完没了。 
  露西在硬实的沙滩上向前走,头脑里全是风声海浪声,一片喧闹,她一直走到海滩尖嘴形的尽头,只见大海与悬崖紧密相连。她转过身,往回走。这一夜,她就在海岸一带来回踱步。到了黎明时分,她脑海里不知不觉地闪出了一个念头:戴维那样做正是他意志坚强的表现呀! 
  尽管如此,这一闪念并未起多大作用,真正的含义被紧紧地捏在拳头里。她继续思考了一会,把紧捏的拳头松开,这才发现掌心里闪出刚才那个念头的奥秘——它像一颗很小的智慧之珠,戴维拼命地砍树,自己脱衣服,自己什吉普,挥舞瓶状体操棒,住在北海的一个冷酷的小岛上……现在对她那么冷淡,这或许是他上述生活中的一部分…… 
  想想他说了些什么?“……像他爸爸那样,是个战斗英雄,失去了双腿,让人笑掉大牙……”他要有事实上的表现来证明自己,这哪怕是说出来很平凡的东西,或是一个战斗驾驶员可以干出来的事迹。但是,现在他只得砍树木,筑栅栏,挥体操棒,坐轮椅。他没有经受考验的机会。他想能这样表白:“无论怎么说,我能经受那种考验,这只要看一看我能忍受多大的苦难。” 
  这太不公正,也极其残酷:他富有勇气,能经受创伤的磨难,但是却不能以此为荣。要是德国战斗机炸断了他的双腿,那么轮椅就像是一枚勋章,一枚象征勇气的勋章。然而现在,他这一生中只能这样说:“这是在那场大战中——不对,我没有参加过任何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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