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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丈夫--王小波-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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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银河
嘉宾:李银河(社会学家、已故作家王小波先生之妻)
引入语:大陆作家王小波被人称为中国九十年代最重要的文学家之一,他去世一年有余,最终安葬在哪里,又给我们留下些什么呢?让我们一起走访他的妻子,社会学家李银河。
李银河:
我喜欢他的有一篇叫做《肚子里的战争》。他写的是在云南插队的时候,当时没有正经医生,正牌医生都下放了以后,净是一些兽医在给大家看病。一旦来了阑尾病人,很少有在一个小时之内,能够找到阑尾的。除了这个大夫之外,其他的人也上来帮着找,最后实在是找不到,病人自己掀开那个白布单子,也来帮着找。我想这个他就是对于那种荒诞年代的,那种荒诞的事情的一种讽刺吧,就是说希望这种荒诞的事再也不要发生了吧!
我一向觉得他有两个东西比较突出的,一个就是说他的那种已经形成了的个人的写作风格,我觉得这个并不简单。另外,我觉得他有一个思路,就是一种很与众不同的思路,这从他的杂文里可以看出来。就是他想问题的那种方式、角度好像老跟别人不太一样。我有时候也挺纳闷的,就是他这一套从哪儿来的?当初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我这个人是比较正统的吧,用咱们的话说,老觉得他那儿有一种挺新鲜的思路似的。小波当初最早《黄金时代》在国内出了以后,给一位老同志看,他就提出这个是不是文学还是应该提升人的灵魂?小波始终对这句话有点耿耿于怀,他就是觉得… 怎么说…我想他主要的不高兴就是他这种看法,和他心目中的文学离得太远了。就是他心目中的文学是美,就是美本身,是一种想象力,澎湃的想象力。什么教育,什么这些东西,都不关他的事。他也有一种观点就是说:一切都不能够强加于人,就是说你即使是再好的东西也不能强加于人。你比如说他有一次讲到“天鹅湖”,就是说有一个外交官在那儿看“天鹅湖”,看到第一百遍的时候,他还在一个艺术的层面,然后看到两百遍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物理学的,就看到有一些物体在挪来挪去,然后看到第三百遍的时候,就变成了一种哲学的层面了。就是这个东西…对于任何强加于人的东西,就算再好的东西,哪怕是乌托邦,他也是很反对乌托邦的。我觉得这个思想和罗素的思想也特别接近了。
他经常爱引用罗素,就是说一个设计得好好的一个社会,或者是…如果是强加于我们的,那么里面就没有什么快乐可言,我想他这个实际上还是一种反对传统的这么样的观点吧。还是希望五四以来,咱们中国知识分子在一直做的这个事,就是希望把理性、民主、科学给介绍进来。还是做了这件事,而基本上还是这个思路。就是那种自有知识分子,那种思想传统,就是觉得那些东西相当的误国。就是它已经几千年了,我原来也有一个想法就是说一个社会,它最可能有的东西就是它一向有的东西,它不太可能有的是它没有过的东西。所以就是说西方的东西有好的东西,我们一定要学,而不是说不…我现在还是这么样一个立场。
(1997年4月,非常有才华的北京作家王小波正准备出版他的杂文集《沉默的大多数》。不幸的是,他突然发了心脏病在北京去世,自己也成为沉默的一员。当时他的妻子,社会学家李银河正在英国剑桥大学作研究,从此两个人阴阳相隔。不过王小波的身后并不寂寞,在他去世的一年当中,李银河整理和出版了亡夫的文稿,引起了一股“王小波热”,特别是知识界和青年学生,对他的思想非常感兴趣。比如说,在北大校庆期间的书展当中,王小波的书就一路畅销。那么王小波究竟是一位怎样的作家?又是怎样的一位丈夫呢?就让我们跟随他的妻子一起走进他的精神家园。)
Y(杨澜;下同):
在北京郊区有很多各种各样的墓地,最后为什么选在昌平的这个公墓里呢?
L(李银河;下同):
在北京我们也找了好几个墓地,比如说通惠灵园、八达岭的灵园。但是最让我们不满意的就是说,他们非得要横平竖直的,一排一排弄得特别整齐。后来我觉得这个特别不符合小波的个性,作为一个艺术家,他是要特立独行,稍微…怎么也得与众不同。然后我就跟他们灵园的负责人提这个要求,我说你们怎么就不能理解别人稍微地想有点与众不同的这种要求呢?后来他就给我们讲了,说像我们这儿公安局长也有,县委书记也有,都跟人家一样…。
Y:大家还没提特殊要求,你们一个平民百姓还想干什么。
L:对,好像就是说人家觉悟那么高,好像我们觉悟很低似的。听了这个,我就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然后我就说要不然算了,就是说放在家里,或者将来找一个机会海撒算了。后来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朋友介绍这个浮山灵园,我们去看它有自然的山上的大石头,我们就想直接选一块天然的石头,上面刻上几个字,然后他们就同意了。最后这件事做成了,就现在这个样子,在那个大花岗岩石头上请一个书法家叫曾辉的,写了“王小波之墓”五个字,生卒年月。然后就是底下凿了一个洞,把骨灰盒放进去,一切都做得很简单。
Y:对,很简单。做这个墓穴花了多少钱?
L:就六千块。
Y:在现在来说很便宜了。很多人要花好几万块钱修一个规规正正的大理石的那种,上面还有各种头衔,比如说党委书记、研究室主任这些头衔。小波在自己…因为他算是英年早逝,45岁都不到就突发心脏病。在过去你们两个都没有任何预感吗?
L:对,就是一点都没有,好像从来没想到过。因为你看就是大概前年的时候,我们还一起上泰山,然后他从底下一直走到顶上,完全没事。可是当时我都不行了,有点哮喘,我都拿那个直喷雾什么的,他倒没事,所以我们一点都想不到。
Y:有没有想过他好像…有一些朋友说他一直就是唇色都比较发紫,很有可能是那种供血不足的一种表现,有没有引起过你的注意?
L:对,我问过他。我说你嘴唇怎么老是紫的,后来他还跟我讲得头头是道,他说这个是什么二尖瓣,可能闭锁不全吧。是不是人静脉血和动脉血一混,嘴唇就是紫的?可能他那个意思好像他从小就这样,好像没事一样,他就给我这么一个印象,好像一直是这样,一直也没事。
Y:我听到有些圈里的朋友说,最后几次见他,就觉得他脸色非常不好。他有没有跟其他的朋友谈到过,我可能有点不行了。
L:我想他当时可能有预感,一个是后来这个事出了以后,有一个记者告诉我,说他在一次开会的时候跟他说,说我现在得了一种病,我可能要死了。当时大家一听王小波说话,就是那么一个没准备,特别隔着的一个人。对,大家就觉得他开玩笑,根本就没当真,但是这个事事后回忆起来…。另外就是我当时在英国,他给我打电子邮件,我们用电子邮件通信的时候,他说最近特别显老,他说都不敢往镜子里面看什么的,然后我当时也说我也特别显老,我也没当一回事。
Y:你们一直就是没有特别认真的,特别严肃的来考虑过这个健康的问题。
L:对,就是没以为真的有一个…。
Y:那个时候你是在剑桥大学做研究,他去世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吗?
L:对。
Y:情况是怎么样的?
L:当时旁边没人,就他一个人,当时就是夜里11点半的时候,楼下的邻居听他叫了两声,当时他们有点害怕,因为叫的声音太大,他们以为别出什么事什么的,也没敢上去看。第二天早上才带着人上去,看得时候就发现了。
Y:所以他一晚上也没有…即使要急救的话也没有任何办法。你有没有自责过自己不在他身边,他是死在电脑边上的是不是?
L:不是,他当时已经睡下了…我想,如果要是我能在身边的话可能好一点。当时我到英国去作访问学者的时候,也想过是不是让他去,我们正经商量过几次让他去,后来也没去成。我想可能…但是后来好多朋友安慰我就说:即使你在也没办法,我觉得他的也是。
Y:因为他心脏突然的衰竭了。
L:对,这种情况。
Y:其实很多中年人这种早逝都是因为完全是心脏病。自己有心脏病但是一点都不知道,所以第一次爆发的时候,就特别容易就过去了。
L:不过也没有带着药什么的。
Y:也没有准备。那是谁最先找到你,把这个消息告诉你的?你当时是怎么一个…?
L:当时他们找我非常困难,因为我在那边换了几个地方,电话家里不知道,我只是和小波通电子邮件。他们就通过系里什么的找我,最后还是一个朋友电话最先打到我,那时候已经过了一两天了可能。当时他们没有告诉我真话,他们就说出事了,你必须得马上回来。但是我再问他们就不说了,我估计他们可能怕我路上受不了,不安全吧!
Y:你那时候想会出现什么事呢?
L:我当时有点猜到,我当时是…因为他们那么吞吞吐吐的,我反而更猜到。但是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是不是就是急病什么的。我想他们也是故意的,就让我猜不到,就不让我得到最确切的那个消息。
Y:回来以后还跟他有一次遗体告别,还是算见了一面的,是吧?今年的4月11号,也是小波去世一周年。到现在去世一年多了,你觉得现在你的那种悲痛还很沉重吗?
L:我觉得好像正好在一周年的时候,像是一个坎儿,就是心里一下松下来了,就是这以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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