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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6年第3期-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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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怀娃了。“怀娃”两个字在我脑子里什么地方刺了一下,短暂的痛感过后,我的脑子轰然一下热了起来。像谁突然往里面放进了一盆炭火。 
  你怀娃了?你真怀娃了?我惊喜得不得了。我心里一直祈祷她能尽快怀上雾冬的娃,希望这样能让秋秋死了跟雾冬离婚的心。 
  秋秋突然就暗了脸,眼眶里的泪珠也往外落。 
  她说,你高兴什么啊,这不是你的。 
  我说,我知道你怀的是雾冬的娃。 
  秋秋不理我,很疲惫地闭上眼睛。 
  我说秋秋你怎么不高兴啊,你有了娃了啊,你不是很喜欢娃吗? 
  秋秋幽怨地看着我,说,我早就知道你嫌弃我。 
  我忙说没有没有,我没有。 
  秋秋就立即原谅了我,说,可我想跟你过,你嫌弃我我也想跟你过,我想怀的是你的娃。 
  秋秋说,蓝桐,我想怀上你的娃,可我怀的是雾冬的娃怎么办? 
  我把嘴紧紧地闭上了,我怕再张嘴就会再一次伤害了秋秋。 
  我久久地盯着屋顶上吊着的那个浑黄色的灯泡,一直盯到两眼发黑。我在灯光和目光共同营造的这片黑暗中,看到秋秋的肚子咕噜噜隆起,雾冬像一个孩子搂一个自己种得的瓜一样欣喜地搂着秋秋的肚子…… 
  秋秋追着说,怎么办? 
  我说,我们不说这是雾冬的娃,谁也不知道。 
  我说,我们就把他当成我的娃吧。 
  秋秋噙着眼泪把我话想了又想,或者因为我当时的眼神是坚定的,所以她觉得这样也是个办法。于是,秋秋不再压抑她的呕吐,也不再像一只哑巴猫一样守着她的嘴了。她大大方方地对向她表示出疑问的人们说,我怀娃了,我怀了蓝桐的娃了。 
  她这样对我妈说,妈就嗔怪她,说,娃呀,你真傻呀,连自个儿怀了谁的娃都弄不明白呀。秋秋说,我咋不明白?我怀的是蓝桐的娃。妈说,你哪怀的是蓝桐的娃呀?你怀的是雾冬的娃。 
  妈一句话把秋秋苦心经营的窗户纸通了个大窟窿,秋秋再一次在自己的天真和愚蠢面前失去了语言。 
  妈没有经过秋秋的同意,把秋秋怀娃的消息到处传。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对雾冬来说更是振奋人心。 
  雾冬要把秋秋接过他的房间里去,而且要用一个与众不同的特殊方式迎接秋秋和她肚子里的娃。 
  雾冬是个道士,每每遇到他认为重大的事情,他都要让这件事情笼上他的道气。他在我们共用的堂屋里摆开了道场,三支高香在香龛下袅袅燃烧,雾冬戴一个怪里怪气的面具,在香龛前又是磕头又是翻跟斗,跟着又起来跪在香龛前敲一会儿木鱼念一会儿经。这么折腾一阵,他才脱了袍子下了面具,走向秋秋,用一种很异常的声音对秋秋说,娘儿俩跟我回家吧。秋秋被他的戏腔吓了一跳,但还没吓得六神逃遁,她还知道尽最后的努力守候她的愿望。她说,我怀的不是你的娃,是蓝桐的娃。雾冬微笑,像一个得道高人一样充满智慧充满慈善地微笑。雾冬说,菩萨已经原谅了你,你们跟我回去吧。秋秋被他一身道气压迫得有些喘不过气,但她还是努力抵抗。她说,你不信问蓝桐,这真不是你的娃,真是蓝桐的娃。这时候我心里也有一阵类似于勇敢的东西在冲撞,但我还什么也没有说,雾冬就仙风道骨地跟我笑。他说,凡人在菩萨面前撒谎是很可笑的,但菩萨不会笑。接下来,不知道雾冬叽里咕噜念了些什么,我感觉到身体有些麻麻的,像有一种东西在我身体里流过,却又说不明白是一种什么东西。我就在这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感觉中再没有开口为我和秋秋的愿望做努力,秋秋也跟我一样,被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感觉困绕着,眼睛暗淡无光。 
   
  42 
  秋秋又回到了雾冬身边。 
  秋秋开始特别关注她肚子里的娃,她双手只要一空下来就放到肚子上,她用手感觉孩子的呼吸,用手聆听孩子的长大的声音。她固执地认为一个生命长大的时候是有声音的。她时常会长时间地沉醉在她幻想出来的那种声音里,目光散散地看着远方,把别人忘了,把自己也忘了。 
  雾冬时常会突然打破她的这种宁静的梦境,她突然收回的目光会同时带出两滴泪珠子,沉沉的在她的眼眶边上吊一会儿,然后落下来,在秋秋护着肚子的双手上跳一下,湿下一片。 
  如果是我走到她身边,我安静的身影就会自然地和她的梦境重叠并融会,她就会轻轻地抓住我的衣角说,你摸摸,娃在长大。当我的手抚上她的肚子,她就从幻境回到真实,推开我的手,红了脸说,这个不是你的娃。等了等又说,我想过了,我要跟我的娃的爸过一辈子。 
  这时候,我妈也回到了我爸身边。我妈以一个过来人的经验细心照顾着秋秋,秋秋的肚子一天一天就见着大起来。一个新生命的成熟使秋秋的眼神里注入了新的活力,但是秋秋还会时常来到我的身边对我说,我只跟我的娃的爸过一辈子,怎么办?从她的语气里,我能感觉到秋秋内心被一种矛盾蹂躏得多么痛苦。但我知道,我跟她一样,不知道这件事情该怎么办。于是,每一次她这么问,我都只能对她说,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雾冬还时常去外庄做道场,雾冬地里的活儿还时常需要我们去帮衬着干。包谷仿佛是在一夜间就衰老了,桐果也由青变成了死红色,风里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掺进了一些凉意了。傩赐人要赶着收完包谷再接着收桐果,而这个时候我们傩赐的天气又会突然在半秒钟内变脸。一旦它不想晴了,傩赐又会长时间被一团湿湿的雾气包裹着,时不时的,来上几天绵绵雨,包谷就吊下头,等不及我们采收就发了酶或者生了芽。 
  我们得赶在天还没变脸的时候把包谷收进家里来。我被分配到雾冬的地里,跟秋秋一起收包谷。我爸特别关照,你小子可不能像在我们的地里那样懒洋洋的,给自己干你可以不上心,给秋秋他们干你得上心。 
  我们在包谷林里啪打啪打扳包谷,秋秋背个背篓,扳一个往背篓里甩一个。秋秋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看起来秋秋就像是背上背着个背篓前面又挂着个包袱,很累。我不要秋秋背背篓。我紧跟着秋秋,让秋秋把她扳下的包谷放进我的背篓里。凭我的力气,我只能背一背篓包谷,可我却拼了全力在一大背篓上再加上一麻袋。 
  回到地里时,我看到秋秋一边扳着包谷一边在哭,呜呜的,泪水像下雨。我说秋秋你怎么了,秋秋用袖子抹下一脸的泪水,说,没什么,我就是看到日子在翻坎儿了,心里急。我说,日子要翻什么坎了?秋秋说,翻过坎儿,给岩影娶女人的时间就近了,可我手里还没有一分钱。秋秋一边说一边哭,我在她抽抽噎噎的时候突然发现她瘦了,她的目光不再像以往那么有力那么灵动,她的眼圈儿有一片阴影,她的娇小的脸也不如以前那么光泽滋润。 
  我感觉心里哪儿抽了几下,眼睛就热辣辣起来。 
  秋秋别着脸,我从她惨白的脖子上看到她在努力压抑她的哭泣。后来,她真就不哭了,一个人站到一边去,默默的扳包谷。 
  我说,秋秋,等收完了包谷,我会去挣钱的。 
  秋秋说,你不用去挣钱了。 
  我不知道我这回该说什么,我用一双空茫茫的眼睛看着她。 
  秋秋说,我只跟我的娃的爸过一辈子,这个钱应该由他来挣。 
  秋秋还说,我们也会还你的钱。 
  我忙说,我不要你们还钱。 
  秋秋慢慢的把脸扭过来,长久地看着我,眼神里的失望渐渐的明晰起来,她说,我知道,你宁愿不要我们还钱,也不会要我。 
  我说,不是。 
  秋秋这个时候反倒显出一种超常的平静和轻松,她甚至用一种超出我想象的宁静对我说,老天肯定会送你一个好女人的。 
  从那一刻起,我突然就恢复了以往的懒惰。被秋秋爱着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这跟我心在不在这个地方,是不是总想着要离开这个地方没有关系。有了这份幸福,我就愿意为她的事情出力气。但秋秋因为她的爱在我这里找不到根,选择了一种宽容和退避,把她的爱变成对我的绝对放飞,就让我有些无所适从了。我用了很多时间来思索,我希望想明白我是否错了。我希望自己能找到理由骂上自己一顿来减轻心里的那份不安,但我很让自己失望,我竟然没能找到骂自己的理由。我觉得,我心不在这个地方,我时时想着要离开这个地方都不是错误,我这么对待秋秋的爱情也不是错误。那么,就无法解除我心中那份来自于秋秋的不安了。 
  雾冬一回来,我就不下地了。我赖在床上,任我爸妈怎么呼我叫我,却固执地守着我那些像白色蝴蝶一样翩飞的思想,恍恍忽忽的数着时间。有一天,我爸生气得在我屁股上来了一棒槌。我在那一棒槌落下后朝着房顶喊了一句,我不想呆在傩赐!我爸就接着这一句喊道,那你滚,别像条猪一样在家里吃白饭! 
  那天,我咬着牙想,我是该走了。 
   
  43 
  我决定离开傩赐的时候,大约是深夜一点左右,傩赐庄都睡过去了。那时候,天上升起的小半片月亮,惨白惨白的,有几只蛐蛐在为月亮唱着歌。偶尔,风还梦游一样轻飘飘走一回,在枯干了的包谷林子里弄出几个零碎的刷刷声。我们的傩赐庄,在月亮下,深的地方墨一样,浅的地方淡一点,像我们的脸色,灰灰的,黄黄的,又黑黑的。 
  我没有惊动我的家人,我悄悄地走了。 
  带着我去远方的路穿行在傩赐庄的包谷林里,迷蒙中包谷禾秆像为我送行的乡亲,默默地站着,凄凄地望着。有一会儿,我就停下了脚步。我站在这里,让目光越过坡下茫茫的一片包谷林,我想对它们说点什么。 
  我在这一片茫茫的包谷林里看到了我的爸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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