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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海-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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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处处不能忘“人家”二字,奇称。我欲问卿:谁是人家?人家是谁也?
船户接着,忙忙的就抽跳板,起锚开行。忽听得岸上一阵排抢乱鸣,白氏又吓得魂不附体。棣华生平不曾听过这等声音,也吓得芳心乱跳,看见母亲吃吓,只得硬着胆子,强来安慰。白氏已是一阵阵要发昏迷。棣华十分慌乱着急,搂住叫唤,又百般安慰说:“方才枪响,是官兵打拳匪,已把拳匪打跑了,母亲放心!”①安慰了许久,方才略定。棣华问李富:“前路可有大村镇?先靠定船,要请大夫看病。”李富转问船户,船户道:“这里下去六十里,四柳树地方,是个大镇市,我们尽今天赶到罢。”是日果然赶到了四柳树,无奈天色已晚,只得等到次日清晨,李富上岸请了一位医生,下船看病。在外舱隔着帘子,诊了脉,掀开帘子,望了颜色,看过舌头,说是猝受大惊,神魂离舍,暑邪乘之所致,此病已被耽误了,此时颇觉棘手。定了一个安魂定魄祛邪清暑的方,交他在路上可以服五帖,自去了。李富到岸上,撮了五帖药回来。一面煎药,一面开船,兼程进发。是日赶到了马甲营。这药连服了几天,不见起色。李富也甚为耽心,便对棣华说道:
“小的看亲家太太的病不比平常,在船上不是调养的地方,这大夫的药又不见功。若说到一站请一位大夫,尽着换人诊看,也不是治病的方法。前面到济宁州,不过还有两天路程,那边地方,甚是热闹,在山东地面,也算是一个大码头。在小的意思,不如到那里上岸,请医调治,一面写信到上海去,或者请亲家老爷来,也好得个主意。”棣华一心虽怕伯和跟踪南下,然而母亲的病更是要紧,遂依了李富之言。等到了济宁,便开了船钱,舍舟登陆,觅了客店居住。住了一天,店家见有个病人,十分沉重,便要下逐客令。此时现银已经用尽,只得叫李富拿些金珠之类去质卖了。觅了一处房子,置备了一切动用家具,请医调治。一面打电报给他父亲张鹤亭,又详详细细写了一封信寄去。从此白氏母女,便在济宁耽搁住了。
暂且按下不表。
①也会撒谎,二笑。
且说伯和自从到了紫竹林,住在佛照楼,过了十来天,外边的风声更加紧急,所有南省之人,都纷纷附了轮船南下。只有伯和,一心要等白氏母女,不肯动身。①这一天,佛照楼掌柜也要歇业避乱了,伯和只得收拾,出了佛照楼,到相近的一家四合客栈里住下。又过了两天,喧传义和团定了日期来攻紫竹林,四合找也要歇业了。伯和暗想:拳匪恨的是洋人,我只要离了此地,到内地里去,或者可以无事。但是到了内地,他们来了,从何处找我呢?不如径到西沽大车店里住下,他们来时,必要经过,可以相见。定了主意,就收拾过行李。
此时东洋车,拳匪不准到内地,只得套了骡车,径到西沽来,下在店里。在路上,只见那些拳匪,成群结队的横行,幸得此时尚未劫掠。在西沽住了一天,便遇了烧教堂的事。此时的拳匪愈来愈多,本地的土著也起而相应,无间日夜,到处只闻呼啸之声,往来不绝。伯和天天只在店门首看那大队行人,希冀遇见白氏母女。这一天正在往来观望,忽然来了一大队拳匪,也不知其数多少,蜂拥而来,叱喝着百姓跪接。伯和本是个极机变的人,如何肯跪?然而看此情形,乱事正未有已时,眼看得白氏母女不能相见,不如且出了险再讲罢。
①原也是个有情人。
于是回到房里,扯过一幅红布,裹在头上,扮做拳匪模样,跑出店来,混在里面。才上个虹桥,回望自己住的车店,已经火起。那拳匪沿路焚杀,竟没有一个官兵出来拦阻。正行走之间,忽听得紫竹林那边连天炮响,伯和怕不是事,便故意转到一条横巷里去,弯弯曲曲,走了半里多路,只见一处烧不尽的颓垣败壁。这一片火烧场的尽处,却有一所房子,巍然独存。暗想:这里不知可能暂避?想罢,便踏着瓦砾过去。循墙寻觅,得了一个小门。不知这小门之内,是何情形,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巧应对安稳出危途 误因循夫妻遭毒手
却说伯和走近那小门,用手一推,是关着的。叩了两下,不见有人答应。走得乏了,便靠在那小门之上略歇。歇了良久,隐隐听得门内有人声,侧耳再听时,忽然那门开了,伯和一闪,跌了进去。里面四、五个人,都哗然大叫起来,口中只叫饶命。伯和一想,自己头上裹着红布,所以他们认做拳匪,连忙把红巾去了,向众人作揖道:“列位不必错疑,我是个逃难的。不信,你们且看,我手中并无兵器。我为的是跑乏了,在这里门外歇歇,不想惊动了众位。”那四、五个人互相错愕,内中一个便道:“既然来此,也是缘分。当此兵荒马乱之时,我们也不多他一个人吃,就留在这里,一同躲避也好。”伯和大喜拜谢。便有一个人把小门关了。伯和看时,统共是五个人,问起情由,才知道这五个都是米店的伙计,这所房子,便是米栈,米铺子的门面,开在前面大街上,已被火烧了,烧倒了的断砖残瓦,把这米栈的前门堵住。这小门是个后门,后门外的小巷,是个极僻静的地方,所以伙计们便躲在这里避难。当下伯和与众人通过姓名,便献计道:“这里既然是米栈,谅我们几个人靠了所存的米,总不至于饿了。
但是一旦被拳匪跟寻着了,总是不免。不如等到晚上,我们出去,把那小巷子的两面,用砖瓦塞断了,岂不太平?”一个人道:“好便好,只是我们统共六个人,一晚上要塞两头的路,如何来得及?不如我们取些砖瓦之类,把这后门堵住了,便没有人来,不信,但看前门,不是靠些断砖零瓦堵住了么?”
伯和道:“出去堵了,又怎么进来呢?”那人道:“带了梯子出去,堵了之后,上梯子从墙上进来。”众人一齐称妙。是夜如法炮制,把小门堵住了。从此伯和便在这里避乱,每日只听得外面枪炮声响,到了夜来,只见红光烛天,幸喜都在远处。
六个人昏昏沉沉的,过得日子也忘了,时常听得前门外面,有多人走路的声音,后门外面却是声息全无。
约莫过了有一个月光景。忽然一天,听得外面炮声震天,比从前响的格外厉害,隐约听得外面有许多哭喊的声音。自此次之后,便一连十多天不闻声息,不过偶然有一两响罢了。①伯和道:“一连好几天不闻声息,外面想已太平了,我们不如设法出去罢。”那五人齐声道:“若是太平了,我们东家岂有不来查看栈房的道理?一定还没有太平。”伯和道:
“兵乱以后,那里便急着来查看栈房?且避乱是没有定的,也有许多跑的远了,没有回来。你几位没事的人,可以在这里等候,我有事在身,打算先出去了。”五人道:“门也堵住了,怎么出去?难道再扒挖一次么?”伯和道:“这个我也不敢劳动,但求借我一梯子,等我上到墙上,把梯子提到墙外下去,要烦一位收梯子进来罢了。”这五个人,知他去志已决,便依言送了他出来。
①此联军破天津城也。用暗写法,令读者自解。
伯和逾墙出了米栈,走出了小巷口,只见满目荒凉,房屋尽皆烧了,剩了一片瓦砾。路上还有许多死人,血肉模糊,十分狼藉,暗想:我是在万死之中逃出一生来,这是那里说起的侥幸。正在低头觅路,忽听得背后一声叱喝,回头看时,只见一个洋兵,手执洋枪。伯和发脚便跑,忽听得一声枪响,自己便跌了一交。正待爬起来时,那洋兵早走近身旁,把自己所用剩还带在身边的几两银子搜了出来,拿了扬长而去。伯和等他去了,便起来往前面走去。忽觉得身下甚湿,低头一看,右面大腿上流出许多血来,穿的那单马裤上,破了一个焦洞,才知道是着了枪子。此时那里去觅伤科,匆忙之间,就在地下抓了一把土把伤口按住,再往前走。走不多几步,觉得大腿湿了,扭过头一看,见血流如注,裤子后面,也是一个焦洞,又抓了一把土按住。望见前面有一处,许多房子相连,并无火烧痕迹,便望房子里边走,却是一条大街。两旁店铺,一律的关门闭户,好不萧条。此时觉得伤处疼痛,一步一捱的,希冀遇了个人,求个歇息的地方。只管四面观望,忽见一家店铺,排门虽然上好,却有两扇微开,似是虚掩未上拴的。走过去轻轻一推,随手而开,便问:“里面有人么?”
问了三四声,不见答应。伯和此时觉得痛极,也不管甚么,捱身进去,回身掩好了门,便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定。坐了良久,不见一人。捱到后面窥探,只见后面一个院子,院子里面,三间平屋。厢房便是厨房,锅灶尘封,像许久没有动用的样子。仗着胆,走到平屋里一看,也不见一人,只有八个大衣箱放在地下。回到铺面上一看,原来是一家药店,竟是空无一人的了。①于是先把门下了拴,在柜内搜寻,见了些熟地、黄精之类,便拿来归在一处,打算把他代粮,在此权过几天。又搜出好些膏药,便不管对不对,先拿两贴在伤口上贴了。自家仔细体察,方知这枪弹中在大腿旁边的肉上,幸而未对着骨头,便穿肉而过的。贴了膏药,便走到平屋里去。
把衣箱提了提,却是很沉重的。旁边一张床,无褥无席,只得扫了灰尘,胡乱躺下。从此就在这药铺里暂时躲避。②
①直到此时,方知是药店,极写慌张情状也。
②使棣华知之,不知如何心痛也。
过了五六天,总无人来,那伤口慢慢的好了。却是那可以代粮的药也要尽了,打算舍了此处,再奔他处。忽然一天,外面打门声甚急,心中暗想:不好了,这是主人来了,如何对付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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