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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海-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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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戟临慌了,便请了白氏来,叫他收拾细软,带了女儿出来,自己派了家人,和两个儿子,一同起身。白氏依言,即日收拾了行李,带了女儿棣华同来,当此乱离之际,也不及讲那未婚回避的仪文了。戟临吩咐两个儿子起行。仲蔼道:“父母都在这里,当此乱离之时,岂有两个儿子都走了之理?只等哥哥陪了张伯母出京,孩儿留在这里,侍奉父母。万一乱事起了,也同父母在一处避乱。”①戟临道:“我是做官的人,不得不遵守命令,不能告假,你们何苦身处危地!莫若我在这里,你两个奉了母亲,和亲家母一同去罢。”李氏道:“老爷在这里,我们岂可以都走了?还是孩儿们同去的好。”仲蔼道: 
  “母亲和哥哥同去罢,孩儿在这里侍奉父亲。”戟临道:“小孩懂得甚么,还不和你哥哥一同快走!”仲蔼道:“别的事不敢令父亲动怒,这件事任凭大人责罚,孩儿也不敢行。”戟临无奈,只得叫伯和一个,带了家人李富,同了白氏母女,雇了两辆骡车动身,到了火车站上,要附坐火车到塘沽去。谁知到了车站时,站上的人一个也没有了,说是今天不开车了,因为怕洋兵进京,已经把铁路拆断了。伯和没法,只得和白氏商量,且坐了骡车过去,侥幸赶到丰台,可望有车。又和车夫商量,加了他车价,一路向丰台而去。那骡车又不敢在铁轨旁边行走,恐怕遇了火车,不及回避,只得绕着道儿走,走到太阳下山,将就在一家村店里住了。这家店,统共只有一间客房,房里又只有一张土炕。棣华此时,真是无可奈何,只得低垂粉颈,在一旁坐下。这家村店,却又不备饭的,伯和只得叫李富往外而胡乱买几个烧饼充饥。幸得没有第二伙人投宿。伯和同家人、车夫在堂屋里打盹。过了一夜,次日那车夫便不肯行。无奈又只得加他车价。伯和许了他,每天每辆给他七两银子,不问一天走多少路,走一天算一天。说明白了,方才套车起行。走到丰台车站,只见站上烧的七零八落,车夫又不肯行,拌了多少嘴舌,方才前进。是日又赶不到黄村,仍在村店中歇了一宿。 
   
  ①此情之施于父母者,谓之孝也。 

  伯和因为与棣华未曾结亲,处处回避,一连两夜,在外间打盹。北边村落房屋,外间是没有门的,因此着了凉,发起烧热来。这天就不能行动,只得在那村店里歇住。白氏甚为心疼,便叫到房里炕上睡下憩息。棣华只得在炕下一张破椅上背着身子坐下。幸得带着有广东的午时茶,白氏亲身和他热了一碗吃下去,到了下午才好些。那车夫又罗唆着说: 
  “纵不起行,也要七两银子一天。”那李富又和他争论。伯和便道:“不要争了,依了他们罢。”那车夫听了,方才无话。是夜伯和就在房内歇了。好得北边土炕甚宽,只要房子有多大,那炕便有半个房子大,动辄可以睡得十多人。白氏把一张矮脚炕几摆在当中,让伯和睡在几那边,自己和女儿就睡了几这边。若在北方人,这等便是分别得很严的了。棣华何曾经过这种光景?又是对了一个未曾成婚的丈夫,那里肯睡?只是背灯低首,默默坐下。伯和白天里吃药取汗,睡了一大觉,此时反睡不着,躺在炕上。但见一灯荧然,棣华独坐,白氏在那边已睡着了。对此光景,未免有情,便轻轻的说道:“姊姊睡下罢!”看官,须知棣华比伯和大了两个月,从小在书房里便是姊弟相称的,所以此时伯和也照前称呼,叫一声:“姊姊。”切莫动了疑心,说广东人的夫妻是以姊弟相称的。闲话少提,且说棣华听了伯和这句话,低头不语。伯和又道:“有炕几隔开了,伯母又在那边,你看那纸窗都破了,虽是夏天,夜深了不免要有风的,不要受了凉!”棣华低着头,半晌,慢吞吞的低声说道:“贤弟请将息罢,病才好呢!”①伯和听说,一骨碌坐起来。不知为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①情景如见。 


   
   


第二回 情脉脉芳心增忐忑 乱烘烘蓦地散东西



  却说伯和一骨碌坐了起来,棣华暗吃一惊:他起来做甚么?他叫我睡虽是好意,却不要因我不睡,强来相干,那就不成话了。只听得他说道:“姊姊睡罢!不要熬坏了身子。明天还要动身呢。”棣华低声道:“贤弟请睡罢,病才好了,不要又着了凉。我困了,自然要睡的。”伯和也不答话,把夹被窝推过一边,俯身取鞋子穿上,走下地来,方才说道:“我仍旧到外面打盹去,姊姊请安睡罢。”说罢,出去了。 
  棣华暗想:我们还是小时候同过顽笑,这会隔别五、六年不见了,难得他这等怜惜我,自己病还没有大好,倒说怕我熬坏,避了出去。他这个病,是为回避我在外面打盹熬出来的,今夜岂可再去累他?欲待叫时,又羞于出口,欲待不叫,于心又不忍,①便站起来,轻轻把白氏推了一推,②叫道: 
  “母亲醒醒!”白氏惊醒,问是甚么事。棣华低头不语。白氏笑道:“甚么事?叫醒我,又没有话说。”一面坐了起来,又问甚么事。棣华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白氏甚是疑心,一回头,看见伯和不在炕上,便问那里去了。棣华向外间一指,眼边不觉一红。③白氏正要下地,只见伯和走了进来,说道: 
  “我在这里,姊姊总不肯睡,所以我仍回避出去。”白氏抢着①此时互相怜爱之情何其浓也。 
  ②想得好主意。 
  ③写女儿情态如画。 
  道:“这又何必?现在我们逃难的时候,那里还论得许多规矩。 
  贤侄快睡了;女儿快过来,靠我这边躺下。谁病了都不好呀!” 
  伯和拿眼望着棣华,棣华只是低着头。白氏道:“贤侄先睡下罢。我会叫他睡的。”伯和便上炕去睡了。白氏伸手把棣华拉到炕沿上道:“睡罢,不要累得人家不安。”棣华还只低着头坐在炕沿上,白氏催了几次,方才盘起腿到炕上和衣躺下,心中暗想:我若是不睡,便连母亲也累得不能睡了。只是这嫌疑之际,令人十分难过。倘是先成了亲再同走倒也罢了,此刻被礼法所限,连他的病体如何也不能亲口问一声,倒累他体贴我起来。我若是不睡,岂不是辜负了他一番好意?①又想到尚未成婚的夫妻,怎能同在一个炕上睡起来?想到这里,未免如芒在背,几次要坐起来,又怕累得伯和不安,只得勉强躺着。 
  一夜想这个,想那个,何尝睡得着。天才亮了,就坐起来,微舒俏眼,往伯和那边一望。只见他侧着身子睡了,把一床夹被窝翻在半边。暗想此刻天将黎明的时候,晓风最易侵入的,况且正对了那破纸窗,万一再病起来,这身子怎生禁得?要待代他盖好了,又不好意思,待要叫醒母亲,又恐怕老人家醒了不能再睡。今日谅情要动身的了,不多睡一会,怎禁得在车上劳顿?②待要叫醒伯和时,又出口不得。思来想去,没有法子,只得轻轻下了地,悄悄的走过来,轻抒玉手,把夹被窝一拉,代他盖了。谁知白氏早已醒了,不过闭着眼睛养神,棣华代伯和盖被窝,恰遇了白氏双眼一睁,早看见了,便道:“你再代他掖好点呀!”这一句话不打紧,却羞的棣华满面通红,直透到耳根都热了,连忙退了几步,坐到椅子上。暗想若是成了礼的夫妻,任凭我怎样都不要紧,偏又是这样不上不下的,有许多嫌疑,真是令人难煞。索性各人自己投奔,两不相见,不过多一分惦记,倒也罢了。偏又现在对面,叫人处处要照应又不能照应,弄得人不知怎样才好。①想到这里,不知怎样一阵伤心,淌下泪来。 
   
  ①心中忽有如许他字,试想是何心肠。 
  ②又是孝。 

  白氏坐起来,一眼瞥见,问道:“哭甚么?”棣华拭了眼泪,勉强应道:“没有哭”。白氏叹道:“我也知道你为难。但是你们非平常的可比,从小儿在一处的,姊姊弟弟相处惯了。 
  今日在这乱离之际,是迫不得已的事,又有我在旁边。其实嫌疑两个字,也可以从权免了。我见王家娟娟和他们小瑞儿,是终日有说有笑的,虽然他们是老亲,究竟也是个未曾成礼的夫妻。娟娟何尝像你?我们早是搬开了,倘使当年不搬开,你便怎么过呢?”②棣华听了,猛然想起,倘使当年不搬开了,一向不知是何景象。那时候年纪小,自然不懂得甚么嫌疑,直到今日,倒也相处惯了,犹如养媳妇一般,倒也罢了。偏是我处的这个地位难。 
   
  ①绝无苟且事而畏羞如此,写小儿女如绘。 
  ②好个现成比例。 

  正在胡思乱想,伯和也翻身起来了,揉眼问道:“伯母姊姊好早,怎都起来了?”白氏道:“贤侄今日可痊愈了?”伯和道:“好了,今天可以动身了,但不知外面情形如何?”白氏道:“不知这里可打听得出来?”伯和道:“这里的人糊涂得很,昨天我问他们,他们都是所问非所答,但知道大师兄杀毛子,又是甚么天兵天将的乱说一遍,没有一句听得的话。我们只索早点动身,到前面去再打听。”说罢出去,叫起李富,炖水洗脸。白氏母女也梳洗过了。伯和叫套车。忽然两个车夫之中,有一个说:“不去了!我不做这买卖了!我昨天晚上听得人说:‘毛子兵已经到了卫里,正和大师兄在那里开仗。’毛子用的是枪炮,大师兄用的是神兵神火。大师兄便不怕枪炮,咱们可不行,我不能为了嫌几两银子,去陪你们做炮灰。”那一个车夫还劝他说:“咱们都是大清朝人,大师兄‘扶清灭洋’,自然保护咱们,去走走怕甚么呢?”李富便说:“咱们不一定到天津,随便到了黄村也罢,安定也罢,郎坊也罢,只要遇了火车,我们便上火车去了,怎见得一定要到天津做炮灰呢?”那车夫道:“你还做梦呢!还有火车?你这一辈子莫想了!所有铁路,都被大师兄一把神火烧的化了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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