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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34-万物花开 :野生的万物-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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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用一长一短两根木交叉绑一个木桩,再用稻草搓绳子往木桩上缠,缠上去就像一个人了。猛一看,吓我一跳。
抹黄泥一开始不太好看,一大堆泥,湿了水挺粘的,像揉面似的揉,还在地上打,再往架上搭,湿着塑出菩萨的眼睛鼻子嘴,一干就裂许多大口子,一道一道的,要拿黄泥一点点补,又干了,又裂,再补,最后涂上颜色。
新庙落成唱庙戏,各家都来亲戚。四丫姨回娘家接了外婆、二姨和五丫,三躲家的大姨走了十里地,火车的二舅三舅四舅来了好几个,骑了一辆摩托车和两辆脚踏车,火车一边啃着饼干一边乱窜,全村的小孩都在戏台下钻来钻去,戏台有一人多高,短木是禾三叔领人上四季山现砍的,长木头谁家有就拿来借用一下,火车家有三根长木头,他说这是他长大娶媳妇用的。
差不多全村的小孩都嚼方便面,是各家亲戚带来的,钱多的就多带几包,钱少就少带几包。三躲的大姨夫有病,没有钱买方便面,只带了些腊肉腊鱼,但这些东西谁家都有,而且又刚刚出了正月,谁都不稀罕。火车的三舅贩药最有钱,给他买了五个芝麻饼,馅里有冰糖、瓜子仁、发亮的红绿丝和黄色的豆沙,吃到嘴里凉甜凉甜的可能还有点薄荷水,特别好吃,要五角钱一个。
庙戏唱了两天,唱的什么戏我全忘了。
我不爱看楚剧,穿着古装,咿咿呀呀半天,不知唱的是什么。我奶和我妈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戏里的人使她们伤透了心。我喜欢宋祖英,她的声音又脆又甜,眉眼透着喜庆。来唱庙戏的马城的戏班有个女孩长得真像宋祖英,戏班的人一出来拜台我就看到她了,她留着披肩发,穿着一件紧身的黑毛衣,下面穿牛仔裤,就跪在团长的旁边,她低头一拜,头发就扫地上,第二第三拜她用手挽着头发,这使她的奶坨子看起来更大,有点抖抖的。
要是她跳“开放”我一定去看。听说后河那边有唱大棚跳“开放”的,全是唱的流行歌曲,扭得比电视还厉害,扭着扭就脱掉衣服,有时候光脱上面的衣服,有时候全身都脱光。细胖去看过一次,说特别过瘾。
庙里养了一个男侏儒,只比桌子高一点点。像一个小孩,走路一晃一晃的,好像肩膀一边高一边低,上身的衣服盖到膝盖,像一件大衣,他的裤腿挽了很多道,衣袖也挽了很多道。
近看他的脸真老,额头黑呼呼的,有一道深一道浅的皱折。
我不知道林师傅为什么要带他到庙里来。
我跟奶奶到庙里给林师傅过生日,很多人都去。奶奶拿了半袋霉干菜,火车他妈带了一点青菜和糯米,我跟她们到庙里吃斋饭。她们一到就进厨房帮忙,又烧火又淘米又洗菜。
我没事干,跑到后院,看见侏儒正在井边打水。
我问他你几岁了?他看到我,马上停下手里的活,站直了回答说,四十一岁了。说完仰头看我,好象等着我再问。我想了想,又问:你家在哪里?兄弟几个?他又老老实实告诉我,他家在三店的孙河,有七兄弟,兄弟中有三个短四个不短。
他不够高,只好把水桶的绳子往扁担上缠短一点,他正要挑水,我又想起来问他为什么长不高?他又站直了老老实实回答说:是因为前世修得不好。
庙外的山坡上坐着一堆堆的人,十个人一堆,每人拿树枝当筷子,围着两个洗脸盆,厨房做好的菜也用大洗脸盆端出来,每堆人里盛一勺。菜特别多,有豆腐、腐竹、黄花菜、豆芽、黑木耳、霉干菜。侏儒端着一大盆黄花菜出来,有人站起来就抢了两大筷子。侏儒不做声,任他挟。
我奶现在已经吃长斋了。最早的时候她是吃花斋,逢三,每十天吃一天斋。后来我查出脑袋里长了五个瘤子,医生和百六九都说我治不好活不长了,她就开始逢三六九日吃斋,逢三六九月整月也吃斋。自从我爸在新疆坐牢,她就开始吃长斋。
电视上吃斋的人拜观音,我奶不拜,她拜灶灯。
她说司命菩萨在灶里,撑管着人命,她上灶灯不是为她自己,是为了我和爸爸。她初一十五就拿一只碟子,倒上菜油,用一根灯草点着,放在灶台屋上,烧香、磕头、烧黄纸,嘴里还念叨着,不知说些什么。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万物花开》 第三部分在南瓜里飞
南瓜像人的屁股,这谁都知道。
它的皮很光滑,但瓜叶和瓜柄都毛刺刺的,我不想摸它们,但它们非要摸我。终于等到它们都枯掉了,我才把南瓜摘下来。
我跟我爸一样,喜欢爬屋顶,骑墙头,还喜欢上树,所以我爸的外号叫猴子。如果不是我的脑子长了瘤子,头大,我的外号肯定是叫小猴子。我们村的三类苗,他儿子就叫四类苗。但这个南瓜不是我爸摘的,即使在梦里我也知道他在新疆坐牢,我们王榨一共有四个人蹲监狱,一个在北京,一个在武汉,两个在新疆。
监狱不好玩,整天搬砖。要是种南瓜就比较好。
南瓜为什么不穿裤子呢?就这样光着屁股在人跟前。我不记得南瓜本来是不是穿裤子的了。
南瓜光着屁股来到我的床上,它说,搂着我吧,大头。
我搂着它,它跟人一样,我问它,你怎么会有体温的呢?它说,是你把我抱暖的呀。它越发圆滚滚的。我觉得自己发胀,又胀又烫,我有气无力地问它,你是妞儿吗?它说,不,我是南瓜。
我变成了一把尖刀压着它,一直压进去。开始的时候有一点阻力,有点涩,后来一下就顺了,南瓜汁湿而粘,有点甜丝丝的。
《万物花开》 第四部分面容(四)
我不信四丫姨的皮比牛皮还厚,我一摸妞儿,妞儿就眨眨眼睛,或者甩一甩尾巴,但我不管摸四丫姨哪儿,她都没反应。
四丫姨不停地让我摸她,她好象一点都不知道我都十五岁了。
她让我把手探进她的衣服里,她说你摸一摸,你怎么不摸。我说我在摸呀,我的手就放在你的身上。
她说她一点都不痒痒。
那时候月亮已经升到窗口了,又白又圆,像一张不怀好意的大白脸。月光照在四丫姨的脸上,她一把把被子掀开,月光又照在她的身上,凹的凹,凸的凸,月光来到她身上就变成了波浪。
但波浪开始抽动,四姨哭了。
她抓起我的手,按在她的奶坨子上。她使劲晃动我的手,晃了一会儿,她又握着我的食指往下拽,一直拽到她两腿间,我吓坏了,脑袋里的瘤子嗡嗡响,好象有许多马蜂在里面被火点着了。
我想缩回自己的手指,但四姨的力气更大。
手指被她紧紧卡着按在了那里,我感到了皱摺和毛发之间的一个开口,她的力气引着它进到里面,干燥、沙哑,像一个发不出声音的坏嗓子。我忽然想起妞儿,妞的那个地方湿润滑溜,有透明的粘液,温暖、柔软。
四姨死了以后我才知道,她一年内做了十几次脸上的手术,时间间隔太短,大量麻醉,她身上要紧的地方都失去感觉了。
四姨死了以后我才明白她为什么要喝甲胺磷。
四姨死后王大钱也没跟五丫结婚,他在县城给五丫买了一套商品房,每隔一段时间给五丫一些钱,够五丫买时髦衣服用的。五丫准备找一个人结婚,谁都知道,谁跟五丫结婚就像捡了一坨金。找她的人很多。
四姨死后就没人给我治病了。
《万物花开》 第四部分代替妞儿过堂
没有人知道我和妞儿的事,除了大木头。我站在木头上,我的身体跟它的身体连在一起,潮湿、粘连、灼热,像火一样烧,像电一样闪。它的眼睛水汪汪,比干渠里的水还清亮,它的皮也不是牛皮,根本不厚,有一点软,有一点细。
我再也见不着妞儿了。
二皮叔的两件蓑衣都已经织好,下雨的时候他家的母猪果然披上了,十足一个穿着貂皮大衣的胖女人。可笑的是,这个胖女人在院子里刨土翻蔗渣吃,弄得一头一脸全都是泥,脏兮兮的,要是妞儿穿上蓑衣肯定不会是这样。
我脑袋的瘤子里长满了蓑衣,蓑衣里藏着我的妞儿,妞儿在我的梦中回到我家的柴屋,它在月色下闪着灰光,腾空而起,像《西游记》里的白龙马,横过四季山、干渠、水塘,樟树、柳树、苦楝树,油菜花、土豆花、芝麻花,降落在我的窗口。
但我再也见不着妞儿了。
妞儿顶死了别人的牛。它平时根本不打架,那天正好妞儿在坡上,他们的牛先冲过来,妞儿从高处用角顶了它一下,就一下,就把那牛顶死了。
过了几天,我和我奶正在田里割稻子,听到有人在路边喊。我奶说,我没功夫,谁找我就上这儿来。法庭那女的就找到地头来了,她拿了一张纸,让我奶在上面签字,我奶不识字,让我签。我问,这是干麻?女的说,牛打架的事。我说我不签。女的说,没别的意思,你签了就表示我这个人来过了。
于是我就在上头写了“大头”两字,女的看了看说,不能写绰号,要写学名,我只好又写了“王新平”。
签完之后她就说,你们家出一个人十七号下午两点到法庭来一趟,有人告你们的牛顶死了人家的牛。
我觉得这女的有点像骗子。
我跟别家的女人们去过堂。
一共七家,状纸上只写了六家,写漏了火车家。写漏了特别不好,写漏的人家会出事。但当时大家都没注意。
我跟女人们到马连店法庭的一间屋子里,有几张桌子,其中一张桌子有一个牌子,写着“被告席”。我们六个人站了一排,五个婆娘,一个小孩,老的老,小的小,看上去很不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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