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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赶队伍的女兵们 作者:邓友梅-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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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高拿着枪栓,也钻了庄稼地,大个子端着没有栓的枪,就追了进去。因为飞机还在头上连轰带扫,碉堡上的敌人也钻进乌龟壳,谁也不留心他们的动向。其实大个子本不必玩这么个小花招的。 

  进到高粱地,小高就和大个子合在了一块儿,两人边跑边喊俞洁,可是没人答应。正跑着,呼的一声两边跳出两个穿便衣端枪的人来,喊道:“缴枪不杀!” 

  大个子赶紧把枪举过了头。一个人接过去看了看:“栓呢?” 

  “在这儿!”小高交了出来。 

  “跟我们来!” 

  两个便衣一前一后,押着他们往西南上急走。一边走一边问他们:“哪一部分的?” 

  大个子说:“师管区警备连。” 

  “你们俩往哪儿跑?” 

  大个子说:“不知道,我跟着他走的。” 

  “小孩你呢?”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跑?” 

  “他们抓我当向导的,两天没让我回家了。” 

  两个押解的人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端详一会儿小高说:“你家在哪儿?” 

  小高说:“你管不着。” 

  “管不着?不告诉我只怕你找不到!”那人笑道说:“上一回你找不着家,就是跟我问的道。” 

  这么一说,小高觉得口音是很熟,可看了又看,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战士说:“有天晚上,三个文工团员找队伍找到我们连驻地,你跟哨兵问路,放哨的不是我嘛!” 

  小高又看了看,扑上去抱住了那战士,蹦着高儿,连拍带打地说:“你换了便衣,我认不出来了。” 

  “你也换了便衣,我可就认出来了。” 

  小高问那战土,怎么到了这里。那战士让小高站住,等另一个人押着大个子走远些,才告诉他:他们在沂河边上坚持战斗一整天,后来敌人发现我们的大部队已远去,那里只不过是一个团,就恼羞成怒地以九十倍的兵力扑了上来。上级命令各营分头突围,突出包围圈后绕道回沂蒙山区。可是这个连是从西南方向钻出来,摆脱开敌人后,已经没有可能向东向北运动了。而且连伤亡带散失,剩下不过三十来人。连长决定沿着大军的足迹向西追赶,还布置了要注意沿途找寻她们三个女兵。 

  那战士问小高那两个女同志在哪里?小高就把大致情形说了一遍。那战士说: “刚才听到敌机在这边扫射,我们还以为有咱们的部队到了这里,连长派我俩来侦察一下。刚到这儿,庄稼里站着个妇女,朝我们看了一眼,扭头就往北跑了。这敌占区老百姓,见着带枪的扭头跑是常事,我们也没上去盘问,那一定是姓俞的同志了。” 

  确实那正是俞洁。 

  小高叫她进了庄稼地先往南后往西。她刚把脸转向南面,就看见两个持枪的人,弯着腰朝这边走来。她连思索一下都没有,扭过身尽最快的速度跑了起来。她也不辨方向,只一心想往离飞机扫射远的地方跑。跑过高粱地,又进小树林,没提防树林里坐着一个人,险些绊倒在那人身上,连忙收住了脚。那人吓得也赶紧爬了起来。俞洁一看,连声叫苦。 

  “这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穿长袍的人贩子说,“赶脚的死了,驴腿断了,我以为真弄个鸡飞蛋打呢,你又送上来了。不用废话,跟我走吧。” 

  俞洁听了小高的批评,决心不再跟他搞权宜之计,扭身又往左边跑。长袍就掖起衣襟来追。看看快追上了,俞洁急中生智,弯腰抓起两把烂泥,转身站住。长袍追到跟前刚要说什么,俞洁把手中的烂泥朝长袍眼睛上砸去。长袍哎呀一声,抬手去擦泥。揉眼,俞洁拐个弯又往右跑去。 


十三 

  忆严按着二嫚指点的道路,不一会儿就到了铁道边上。这时正有一辆巡道的铁甲车,自北往南开,突突地喘着气,头顶上独眼似的大灯,贼亮贼亮。忆严隐蔽在一墩红柳后边,借那灯光观察地形。铁路两侧,四五百米宽的开阔地;顺着铁路线,半里左右一个碉堡,碉堡上的哨兵不停地在喊口令。第一个碉堡喊:“注意警戒!” 第二个碉堡就喊:“监视敌踪!”这么一个挨一个传下去,直到老远的南边,隔一会儿又从南往北喊回来。 

  巡道车开过去不久,就有一辆又大又高喷着火冒着烟的火车头,拉了好长一溜黑乎乎的车厢开了过来。火车也撒着满天红亮的火星过去了,背后留下了沉寂和黑暗。 

  忆严说服自己,再等一等,再观察观察,弄清碉堡上敌人的情况再过也不迟。 

  从西北上,像是海潮奔腾,传来了哗哗的响声。忆严以为起了风,看看头顶红柳枝条,却动也不动。她正纳闷,一股冷气逼近身体,接着落下铜钱大的雨点来。到这时风才迎面猛扑过来,一墩墩红柳,发出哨声,把枝条弯下了又挺起,挺起又弯下地和狂风抗争。转眼间忆严隐蔽的地方已变成了一片水塘。 

  “扔上个雨衣来,扔上个雨衣来!”随风吹来碉堡上哨兵的喊声,“光顾推牌九,耳朵里塞上驴毛了。” 

  这正是机会!忆严腾起身,飞快地跑过开阔地,登上路基,跨过了铁轨。风大、雨大,敌人哨兵正往身上套雨衣,谁也没发现她。她跳到路西的开阔地边沿,心想: “顺利过来了。”就在这一刹那,猛地亮起了一个又长又近的闪电,一时间整个大地都像燃起了蓝色的火焰。随着雷声,碉堡上的敌人喊了起来:“什么人?口令?” 南边的一个碉堡上敌人闻声也喊:“不说话开枪了!”这时恰是闪电过后最黑暗的一瞬间,忆严不顾一切摸着黑飞跑。接着又来一个闪电,这个闪电没有刚才那个亮,却像一片光柱在忆严所在的地方晃来晃去,不再止熄。扭头一看,原来碉堡顶上亮起了探照灯。一排枪弹扫了过来。在光秃秃白茫茫的开阔地上,忆严觉得自己的目标又突出又高大,正想找个地形隐蔽一下,左膀子似乎被人推了把,她跌在了水洼中。 

  南边的碉堡也参加射击了,子弹打得水花四溅。二十步开外就是一片谷子地,能到那里就算安全脱身了。她要双手撑地爬起来,可是左胳膊沉重得很,胳膊下边的雨水飘着红丝,这才知道左膀负了伤。她咬紧牙关:“一定要爬起来,要进到那片谷地里去。” 

  碉堡上的敌人又喊了:“投降吧,还趴在那儿干什么?都看见你了!” 

  忆严不吭声,右手从皮带上拔下一颗手榴弹,她等着碉堡敌人到身前来。 

  碉堡上喊:“过来不过来,不过来再给你一梭子。” 

  碉堡上又打了一梭子冲锋枪,子弹却全射在她右侧100米开外的地方。忆严明白了,敌人并没看到她趴在这里,那些话是诈她的。于是她就往地上趴得更紧些。 

  碉堡上的敌人骂了一句说:“妈的,死了!”说完就闭了探照灯。忆严高兴得不顾膀子疼痛,用右手撑着地就要爬起来。才一蜷腿,旋即一个念头闪进脑子: “慢着,也许敌人在耍心眼呢!”她又把腿和手都放平了。 

  四围漆黑一片,除去风声雨声,连虫鸣都听不见。二十步之外,那片意味着安全和胜利的谷地,简直像一块磁石吸弓卜根细小的铁针那么拉住她的心。灯灭了不到半分钟,她觉得已过了很久,有好几次她都觉着再也等不得了,要把机会错过了。也许敌人正摸着黑,悄悄地从后边靠近她,就是死也要跳到那片谷地里去。可是她几次都压制住这令人发躁的冲动。最后,实在耐不住了,她决定数个数,从一到二十,要是敌人再没动静,就坚决爬起来前进。她刚想好这个决定。刷的一下探照灯又亮了,而且、连南带北几个碉堡的灯都亮了。巨大的灯柱像一条条剪刀,在几里地长的开阔地带剪来剪去,停下来又静止地照了一阵,然后才一下子全关掉。忆严抓住时机,跳起来跃进了庄稼地,顺着垅沟弓着身走了很久很久,碉堡上的敌人再也没有开灯。 

  她感到左胳膊热辣辣地疼,头晕、寒冷,便把裹腿解下来一条,拿牙咬住,用右手紧紧捆到伤口上。拾起一根被风雨折断的高粱,掰去头,当作拐杖,一步一步向前挪。借着断续的闪电光亮,总算找到了向西的大道。她又掏出作为联络信号的定音笛,一边走一边吹。天将明时,放晴了,露出半个月亮。月光和笛声惊醒了林鸟,一个个抖着翅膀都叫了起来,画眉、叫天、腊嘴。鹤鸽全有,可就是没有周忆严盼望着的斑鸠声。 

  太阳老高了。道路向前伸展着,无穷无尽。多半夜的狂风暴雨,把每道田拢都变成了浑浊的小溪。高粱、玉米,枝残叶碎,像挂了一身破布条。周忆严两眼深深凹了进去,眼眶乌青,嘴唇干裂,眼睛缠满了红丝。两只脚上的鞋子,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被烂泥拔掉了。她摇摇晃晃,迈着不匀称的步子,机械地吹着口笛往前走,偶尔停下来用手拉过一片高粱叶,舔舔上边的露水,又吹着笛打起精神走下去。 

  有几次,她边走边睡着了,又被自己深一脚浅一脚的步子惊醒。她浑身每个骨节都酸疼。做任何一个动作都要花加倍的力气。可是她既不敢坐下也不敢停步,怕一坐下去自己就没有力量再站起来。她认为小高和俞洁是在她前边的,她们在等她。 

  右前方离开道路一里多地,有一片密压压的树林。她对小高说过,白天尽可能不要从路上走,尽量利用可隐蔽的地形地物。也许她们会躲在树林里休息吧?要是那样,在路上吹笛可未必听得见,应该走近那个树林一些。 

  她下了道,横插进湿淋淋的庄稼地里。太阳又热、又亮,所有庄稼叶上的水珠都散发出白色的水气。四周都是一样的绿色,一样的闪光。哪里是道路,哪里是树林啊?它们怎么在围着自己转呢?她觉得有点恶心,伸手抱住身旁一棵树站下来,微微地闭了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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