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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 (全本)作者:兰晓龙-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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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低声说:“你能不能帮我丧了我的公公?”
  迷龙开口,我们发现他在这一瞬居然变得粗嘎和磕巴起来,“你……你那啥……从哪儿来?”
  他开口了,我们也清醒了,我们也又可以笑闹了。
  不辣说:“东北啊!哈哈,缅甸他东北的!”
  我们笑,连郝兽医也笑,我们竭力用这样粗野的笑谑来排遣迷龙带来的悲伤。
  但迷龙从掉过头那一会儿就对我们单方面丧失听觉了,“你儿子?”
  女人没抬头也没回答,而迷龙迟疑地伸了手想去摸那小孩子的头,不管是几天还是一周的颠沛流离都足可以把那么一个本就很淘的小家伙逼成小野兽,他爪子挥了一下,迷龙手背上多了几道挠印。迷龙珍惜地用嘴吮了吮伤口,也不知道是惜自己的血还是惜那几道伤痕。
  “你丈夫呢?”迷龙问。
  蛇屁股替女人回答:“死了呗。一头担子不好挑,迷龙,要不你已经有挂车了,你凑合着再来一挑子?”
  我们并不觉得好笑,但是我们笑。
  那女人低着头,我们都没人能看见过她的脸。我能肯定那是出自尊严而不是羞涩,她有那种默默承受伤痕的自尊——因为迷龙发了半天痴,伸手像是想撩开她头发看一眼时,她不是羞涩或惊恐地搪开,而是坚定地抓住了迷龙的手放回原处。
  迷龙的手指上拈着一片草叶,那是从她头发上拈下来的,我确定那女人在她的头发下看着,她也看见她的儿子兼保镖立刻一脚踢在迷龙的膝盖上,而迷龙照旧哈着腰直着腿,保持着他虔诚的姿势和看见上帝的表情。
  “我那个……拿掉这个。”迷龙让手上的草叶落地。
  女人问:“你能不能帮我丧了我的公公?”
  迷龙问:“你能不能嫁给我?”
  我们哑然了。我哑然了一会儿后,一拳锤翻了康丫正仰脖子在喝的水,让水洒了他一身。我开的头让我们使劲地笑,而我疯狂地笑。
  我一边笑一边揉着我确实在发痛的肚子,一边抹平我的笑纹。
  我大笑,我假笑,因为太好笑了。我笑得心快碎了,因为我想我一直忙活着悔疚和憎恨,迷龙却在路边捡到他的幸福。
  那女人特意等到我们笑完了才说话,因为她的教养让她不习惯以大声来压过笑声,“我公公给自己做了个生柩,才三寸厚就连房子一块被烧了。如果你能给他三寸厚的棺柩,可以。”
  迷龙说:“我能啊。不过你别听岔了,我说的是你嫁给我。”
  显然那边并没听岔,因为她的回答毫不犹豫,“如果你能带我们回中国,给我们个家。我就嫁给你。”
  迷龙因这要求的轻易和艰难挠了挠头,“那可不呗,我又不想娶个外国人。”
  于是那女人提出她的最后一个要求:“如果我死了,你也能好好对雷宝儿。我就嫁给你。”
  迷龙在她刚说出最后一个字便开口了,他根本是毫不犹豫的,而我们已经因那两个混蛋认真到只能当作戏谑的对答而彻底安静。
  “就算你不死,我也会好好对雷宝儿。就算你不嫁给我,我也要带你们回中国。就算我死了,我也要让我屁股后边这帮子混蛋玩意儿带你们回中国。”
  女人说:“那我嫁给你了。”
  迷龙直起腰来,看着狼牙般的山势中细长如带的怒江,看着南天门顶上那处被树藤树根爬得光怪陆离的巨岩和其上的巨树。
  刚办成人生第一件大事的迷龙长长地吁了口气,还没及转身就对我们嚷嚷:
  “有家巴事儿没有?!”
  我们在同时扮演着傻子和哑巴。
  迷龙先把他订下的家庭放在一边,迈过山路走向我们,山风吹着很轻快,他回来时比过去时快了至少五倍。
  我们仍在扮演着傻子和哑巴。而迷龙几乎是在以一种咏唱调和我们说话。
  “家伙事呀家伙事?谁有他妈的家伙事呀?”
  “什么是家伙事?”阿译问
  迷龙做了件以前会吓着我们的事情,他搂着他从不愿接近三尺以内的阿译摇晃,但我们现在已经没空去惊奇这个了。
  “刀啊,锯子啊,刨子啊,斧子啊,铣子啊,做棺材的那些!”
  我问他:“……你以为我们要在这歇一周吗?连吃带盹一个小时,你做副棺材?三寸厚的棺材?”
  迷龙现在开始摇晃我,让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牙床在撞得发响,“所以要赶紧的啊赶紧的!赶紧的啊!”
  我们仍在发呆,而迷龙很快为自己想到了加快速度的办法,他一伸胳臂,展示挂了半腕子的手表,“把你们能用得上的家伙事都交出来!一件家伙事,换我一块表!”
  对我们这样一群混蛋来说,利诱大过其他任何冲击,而一队这么大人马工具多少还是有一些,刨子铣子是没有,工兵铲、锹、斧、刀甚至是锯倒是在地上扔了一堆,其中夹杂着丧门星的砍刀和蛇屁股的菜刀。
  迷龙一屁股蹲下挑拣着,他绝不在乎这样一件简陋的工具要他付了几百倍的代价,斧子、铲子、方头锹什么的被他抱了满怀,然后顺手把他所有的表都如搓泥一般地捋在地上。
  我们愕然地看着,并没人想起去捡,而迷龙一次扛着至少四件工具进入路边的山林时先向我们呲牙一乐,然后对着路那边那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他的家庭嚷嚷。
  “三寸厚!少半分就地阉了我!”
  我们郁闷地坐在路边,从康丫那里撬来的两个罐头已经打开,但没谁想去吃,实际上我们中间的康丫和不辣已经消失,他们也钻到林子里看热闹去了。
  一个从路边山林里传来的声音一直敲击着我们,那是迷龙用斧刃砍击树干的声音,急促、有力,几乎与人的心跳同步,间或伴之以迷龙快意淋漓的叫喊声。
  “顺~~山~~倒喽!”
  然后我们就听到一个庞然大物倒地的沉重声音,而又一截树的尖梢在我们身后的林中消失。
  康丫和不辣深一脚浅一脚从迷龙砍树的林子里颠了出来,老粗对这事的免疫力强过我和阿译、郝兽医这样的,但仍有些茫然。
  “罐头开啦?有筷子的没?”康丫问,但那纯属心不在焉的废话,他也是说完了就自己去树上折筷子。
  不辣赞叹道:“乌龟王八出娘胎时大概就是个砍树的,山妖呢……你们开两罐头,他砍了四棵……”
  “迎~山~倒~喽~!”又一声巨响,又一块树梢自我们的视野中消失。
  康丫数着:“五棵。”
  我实在再按捺不住,起身走入康丫不辣刚出来的地方,并发现郝兽医也跟在我的后边。
  我们看着那个在林子里埋头猛干的家伙,那家伙把上衣脱了缠在自己的腰上后,仍像个刚出笼的包子一样冒着热气,但除了热气之外没有任何别的能让人联想到包子,他几乎是同时使用着四件工具,在猛力的挥击后在切口上钉入楔子,再用斧背把碗口粗的树按着他要的方向击倒。
  轻信、莽撞、永不思考、发人来疯,我在心里评论。而他用斧子回击:抑郁、自闭、多疑、坐以待毙的瘪犊子玩意儿——最要命的,砍树的根本没操心我的嘀咕,他只费力不让树倒下时砸到他的兄弟……他是山妖,爱惜他的树木兄弟。
  后来我不再腹谤了,于是我看见野猪的凶猛,豹子的敏捷,熊罴的豪雄和灵长目的智慧……我多想这样使用我的生命。
  我呆呆看着那场人与树木的舞蹈,急促而不失韵律,迷龙踏着一种伐木者独有的舞步,移动于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半圆之上,让他的斧刃每一下都精确地挥击在他的目的上。他像是解牛的疱丁,我看着他忽然明白他身上的纹身为什么是花瓣与苍龙,粗犷与细腻的姻缘。
  迷龙将他的斧子砍入了地里,开始拥抱他砍的那棵树,看起来几乎是在与树亲嘴——别误会,他只是在了解那棵树将倒下的方向,然后他用膀子撞了两下,以让这个方向更加确定,然后他在切口上打了楔子,然后退两步,拿起斧子,用斧背挥了大半个圈敲击在树干上。
  树木倒下时夹着迷龙欢快的声音:“~顺~山~倒~喽~!”
  这个顺山倒的树梢就砸在我身前两尺之地,枝叶和土屑草叶飞溅,一瞬间我的天地像要坍塌。
  迷龙大笑,“完啦完啦完啦!完犊子啦来不及啦!哈哈!”
  那家伙猿猴一样从刚坍塌完的天地那厢蹦蹿过来,为了过路方便还顺手推了我一把——其实我根本没挡着他,我往后一退摔在草窝里,他顾自跑出林子去了。
  我茫然坐在草窝里,身边站着同样茫然的郝兽医。
  郝兽医仍茫然站在我的旁边,我就势那么坐着,茫然看着已经被迷龙清空了一小片的林子。
  而这时迷龙已经带着他的狗腿子兼苦力们回来,他们手上拿着刀、铲,镐,-连丧门星的砍刀和蛇屁股的菜刀现在都征用了。
  迷龙指挥着他的狗腿,“速速地快着点!你们几个把树枝子都砍了!”他劈叉两刀砍掉一截枝枝,并特意留着枝干接合处尖锐的头,“这个要留着,老子没多少钉子。梢头的枝叶别砍光了,老子要好看。——你们几个,这边!”
  他一手划定了拿铲拿镐的几个,我不得不承认美与教育无关,是在每个人心里的,他一指就指定这片空地间最漂亮的地方:“跟这刨坑!”
  刚才的伐木场立刻成了挥家伙大干的劳工场。我发现我身边的郝兽医消失了,然后发现他也跟豆饼们挤一块拿把小刀在清除枝梢。
  迷龙现在又在败家,他在分解他的推车,以得到必须的钉子。那挂车在他斧子的敲击下分崩离析,车上货散了一地,迷龙一边拔出其中的钉子,一边冲着路那边他的家谄笑,招手。
  雷宝儿阴着脸过来,迷龙用糖果谄媚他,“叫爸爸。”
  雷宝儿回答:“兔子。”
  迷龙哈哈大笑,高兴得像被人叫了一百声爸爸,现在他有胆对从没正眼看过的妻子喊了:“老子去干活!要不要瞧瞧你家老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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