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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领风骚-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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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年12月底,毛泽东又要离开长沙,到广州参加国民党的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如此行色匆匆,使三年的夫妻生活离多聚少。
革命与爱情,事业与家庭,无疑是经常困扰夫妻间的话题。
是呵,前者和后者,犹如太阳和月亮。
没有月亮辉映,太阳也会忧伤。
因为太阳照耀,月亮才会发光。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清水塘边的小道,夫妻俩不知走了多少回。而这天拂晓的送别,清冷的天色,清冷的弯月,清冷的水塘,清冷的草路,再加上妻子杨开慧那清冷的眼泪。此情此景,毛泽东实在忘怀不了。
于是,一首《贺新郎·别友》就这样从心底里涌了出来——
挥手从兹去。
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
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
知误会前番书语。
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和汝。
重感慨,泪如雨。
今朝霜重东门路。
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
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
凭割断愁丝恨缕。
我自欲为江海客,更不为昵昵儿女语。
山欲坠,云横翥。
如果说《虞美人·枕上》说的是“昵昵儿女语”,这首词却明确表示“不为昵昵儿女语”了。哪怕是在茫茫世间做漂萍般的“天涯孤旅”,也要割断绵绵情丝。
说得比较含蓄,革命家的情愫,却是一目了然。
但是,词的上半阕又分明是地道的“儿女语”,分明是夫妻间难舍的人间知己情,诗人甚至把一些不快的误会和私房话也写了出来,希望妻子把误会化作过眼滔滔的云和雾。
健笔写柔情,婉约透豪放。
没有脂粉气,却是情意长。
“天上有个太阳,水中有个月亮,我不知道,哪一个更圆,哪一个更亮?”——这是一首流行歌曲的歌词。
在这首《贺新郎·别友》里,革命和爱情,太阳和月亮,交相辉映。你已无法剥离出,哪是革命的太阳,哪是爱情的月亮。
毛泽东非常看重这首词。
在延安的时候,他曾读给来访的美国记者史沫特莱听,使后者当即认定他是诗人。到了晚年,他多次修改这首词,一直到1973年。
上阕结尾“重感慨,泪如雨”,改为了“人有病,天知否?”
下阕结尾“我自欲为江海客,更不为昵昵儿女语。山欲坠,云横翥”,改为“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重比翼,和云翥”。
爱情之歌融化进了革命的涛声。
月光融进了阳光。
正是为了去拥抱革命的太阳,1927年8月下旬,一个朦胧的夜晚,杨开慧站在长沙板仓杨家后山的棉花坡上,再一次目送着穿一身灰色长袍却要去领兵打仗的毛泽东渐渐远去。
结婚7年,留下3个孩子,大的才5岁,小的才几个月。杨开慧肯定不会想到,这竟是他们的永诀。
在离别中,毛泽东驰骋疆场,成了马背诗人。
在离别中,杨开慧坚持地下斗争,抚育孩子,在孤灯长夜里,伴着那流泪的烛光,写下她独特的心曲——
“无论怎样都睡不着,虽然倒在床上,一连几晚都是这样,合起来还睡不到一个晚上的时辰。”
四处转战的毛泽东,四处托人打听杨开慧的下落。他甚至给远在上海的李立三写信说:“开慧和岸英等我时常念及他们,想和他们通讯,不知通讯处,闻说泽民在上海,请兄替我通知泽民,要他把开慧的通信处告诉我,并要她写信给我。”
毛泽东随后用暗语给杨开慧写了一封信,说他出门后,开始生意不好,亏了本,现在生意好了,兴旺起来了。
杨开慧接到了毛泽东的来信:“他终于有信来了,我接着喜欢得眼泪滚流下来了。”
每天在相思中掰着指头度日的杨开慧,迎来了毛泽东的生日。1929年12月26日这天,她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第一部分月亮吟(3)
“今天是他的生日,我格外的不能忘记他。我暗中行事,使家人买了一点菜,晚上又下了几碗面。……晚上睡在被里又伤感了一回。听说他病了,并且是积劳的缘故,这真不是一个小问题。”
“思君如夜烛,剪泪几千行。”远方的心上人太令她挂念了。
不眠的冬夜,本来就有诗人气质的杨开慧,写了这样一首诗—
“平阴起朔风,浓寒入肌骨。念兹远行人,平波突起伏。足疾已否痊,寒衣是否备?……念我远行人,复及数良朋。心怀长郁郁,何日复重逢。”
他们终究没有重逢。
1930年,红军第二次攻打长沙时,湖南军阀何健把杨开慧抓了起来,对她说:只要你宣布和毛泽东断绝关系,就放了你。这位外表柔弱的女子拒绝了这个可以给她带来生路的选择。
她被敌人杀害了,只有29岁。
杨开慧牺牲前,说了一句话:“死不足惜,但愿润之革命早日成功。”
听到杨开慧牺牲的消息,毛泽东也说了一句话: “开慧之死,百身莫赎。”
他借用的是《诗经》里的话。
似乎早有牺牲的准备,杨开慧把自己写的那首题为《偶感》的诗稿和题为《自述》的回忆散记,藏在了长沙板仓镇杨家老屋墙壁的砖缝里。直到1983年翻修房屋时,才偶然被发现,得以重现人间。
这已经是被岁月浸蚀得斑驳残破的手稿。
一个女性的爱情火焰,就这样在黑暗的狭小空间里,独自燃烧了半个多世纪。
在战争年代,毛泽东或许还没有相应的心境把自己的怀念之情转化成诗。等他有相应的心境赋诗悼念的时候,诗情却已经转到另外一路了。
1957年1月,《诗刊》第一次公开发表了毛泽东在“马背上哼成”的18首诗词,杨开慧的中学同学李淑一读后,想起曾看到过毛泽东1920年写给杨开慧的那首《虞美人·枕上》。她写信给毛泽东,请求抄寄全词,还给毛泽东寄来自己1933年听说丈夫柳直荀牺牲时,结想成梦、和泪填写的一首《菩萨蛮》。
“征人何处觅?六载无消息。醒忆别伊时,满衫清泪滋。”
李淑一的这首《菩萨蛮》,和杨开慧牺牲前留下的那首《偶感》诗稿一样,表达着同样的情感,同样的思念。
都是阳光下的月亮之歌。
读到李淑一的信和词,毛泽东没有把《虞美人·枕上》抄给李淑一。但李淑一的词,却在他的内心世界激起难以平息的涌潮。他虽然没有读到杨开慧生前想念自己的诗,但却完全可以体会到杨开慧当时的思念之情。
在回信中,毛泽东径直说,“大作读毕,感慨系之”,并嘱李淑一“到板仓代我看一看开慧的墓”。
这时,毛泽东已经有了表达“感慨”的特殊方式。正是李淑一的《菩萨蛮》,激起他的诗情,写下别具一格的悼亡之作《蝶恋花·答李淑一》——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直上重霄九。
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追念亡妻杨开慧、亡友柳直荀,已经没有了《贺新郎》的断肠凄清,更没有《虞美人》的孤愁缠绵。有的则是上天入地的大境界,感天动地的大精神。毛泽东的情感,被想象包裹起来,升华了。杨开慧和柳直荀,已融进了另一个概念—为革命献身的忠魂烈士。
他们以羽化成仙的形式获得了永生。他们来到了美丽的天上月宫,那个被罚在那里没完没了地砍桂树的吴刚老头,也要折腰向他们奉献上好的桂花酒; 那个偷吃仙丹跑到月宫却永失欢乐的寂寞嫦娥,也翩翩起舞来欢迎他们。
毛泽东还想象,忠魂烈士仍然关注着、牵挂着他们为之奋斗的事业,所以当传来革命胜利的消息,二人竟洒下如倾盆大雨的泪水。忠魂烈士快慰了,毛泽东思念伴侣的情感也深化了。
第一部分月亮吟(4)
爱是个人感情,却对应着整个世界。
人若失去这种情感,世界也会黯然。
毛泽东并非刻意地藉爱情抒写政治,也不是刻意地用政治比喻爱情。
因为个人与世界的必然对应,他把爱情提高到了政治,升华为历史。
同毛泽东私交颇厚的民主人士章士钊,在读了《蝶恋花·答李淑一》后,曾当面问他:为什么把杨开慧称作“骄杨”?
毛泽东回答说:“女子革命而丧其元(头),焉得不骄!”
1920年的《虞美人》,1923年的《贺新郎》,1957年的《蝶恋花》,即使不能说是毛泽东一生关于爱情的全部咏唱,至少也构成了他的爱情之歌的最强音符和主旋律。
这三首写给杨开慧的作品,都寄情于月亮—
“一钩残月向西流”,“照横塘半天残月”,更有那长空明月,“嫦娥舒广袖”。
月亮的清辉,月亮的清朗,月亮的清美,月亮的清纯……
月是恋人心,月是故人情,它是那般的绮丽忧伤,它是那般的高尚脱俗……
这三首写给杨开慧的作品,都抛洒了眼泪—
“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重感慨,泪如雨”,更有那“泪飞顿作倾盆雨”。
丈夫有泪即可流,只因到了动情处。
天地有阴阳,人性有刚柔,思绪有情理,声容有哭笑。
真正好的爱情诗,何尝不是月光下的吟唱,何尝不是由血与泪、歌与哭、爱与情串连凝结起来的呢?
第二部分问乾坤沉浮(1)
前些年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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