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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录-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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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泚既纳源休僭伪之说,又得幽陇三千人与哥舒曜。救援者行至渑池县,闻朱泚僭伪,返旆投泚。泚自谓众望所集,于是以源休为京兆尹,判度支李忠臣为皇城留后。
泚以段秀实为心膂,发锐卒三千奉迎乘舆,阴起逆谋。秀实潜谓刘海宾曰:“朱泚是蓟门一卒,去逆效顺。先帝嘉之,位登台辅,不能见危授命,而乃宴安凶丑。吾位历司会,策名九寺,雪国之耻,虽死犹生。尔能从乎?”海宾曰:“忠臣节义,死而不亡,敢不惟命是听!”因择能行者追贼兵,曰:“城中有变。”使者六日一更行,及骆驿,虏劫而回,验符乃秀实诈为贼帅姚令言帖,用司农寺之印也。
贼泚用仇敬忠为同华等州节度、拓东王以御王师,用异姓王李日月为西道诸军事先锋经略使。
上初至奉天,用御史中丞高重杰为平虏使,屯兵于梁山之西隅也。时与李日月频战,官军大捷,后被伏兵死于锋刃。朱泚出榜两市及置两坊门,曰:“奉天残党,蚁聚京畿。重杰等仍敢执迷,拒我天命,朕使偏师小将,果复败亡。观此孤城,不日当破。云罗布网,无路鸟飞;铁釜盘鱼,未过瞬息。宣布遐迩,各使闻知。”伪兵部员外古之奇词也。
初,重杰纵骑追贼,独出于三军之首。凶徒埋伏邀之,落其奸,便被凶徒生擒。亲事数十人,以伏事之情,亡躯而夺之。凶渠虽众,追者气锐志坚,奋然不顾,遂被逆党斲重杰头而弃其身。亲事收其神柩,入奏于奉天。帝见之,抚尸而哭。或谏曰:“裨将死,抚尸而哭,越礼也。”帝曰:“大礼,非卿所知也。艰虞之际,死于王事,敏恻岂拘常论!”遂尽哀而哭之,命有司造蒲头安之颈而埋之。朱泚得高重杰头,又集伪百官,大哭曰:“忠于彼者,亦义于此。为朕之无礼,杀我忠臣。”又命伪有司作蒲人身,而安其首,以三品葬之。皇帝再克京师,诏有司发旧二茔,取其首,别为封树,赠工部尚书,丧葬官给。
时李日月凶威甚锐,烧爇陵庙,帝甚患之,谓浑公曰:“朕不能保守宗祀,克平多难,致使六合沸腾,宗庙失主,焚我陵阙,凶威转炽,应是殷忧之时,代终百六。唐尧禅舜,虞舜禅禹。自古有德者进,无德者让,有自来矣。今天地鼎沸,淮楚摇荡,幽冀蠭起,万方震惧。请从禅代,以救苍生,卿等如何?”浑公泣涕如雨,身被铁甲,举身自扑。君臣悲泪久之,浑公奏曰:“夫圣人不困不成王,烈士不困行不彰。昔高祖迫于项籍,世祖窘于昆阳,隋帝厄于雁门,魏武保于南郡。三王五帝,其犹患诸,况陛下承百王之末,威灵迈往古,小有迍否,而怀扼腕,臣下之罪也。愿陛下以社稷为念,无以小贼为忧。臣请自出一行,枭逆贼之首,即冀宗社永安,唐尧垂拱。臣之愿足矣!”上曰:“朕在蒙尘,卿为肺腑,别募裨将,卿不可也!”浑公曰:“北狄恃金牙之威武,频犯郊畿,鄂公取之若指掌。臣若不行,凶威转甚。”上许之。
浑公先以数十骑从西门出,埋伏于漠谷之隅。公自将数十骑从东门而出,直抵朱泚营垒。泚惊,不觉坠榻,群盗大溃。公以骑少,不足逞锐,遂引而西。李日月纵骑追之,至城西门。浑公谓家仆曰:“立功立事,只在今日。与卿此捷,何不取之!”仆人弯弧?射之,李日月应弦而毙。朱泚锋刃十亡八九焉。家仆者,即浑公之所役人也,字小金。有诏令公赐姓李氏,封异姓王,以赏飞矢之捷,用旌武功也。
初,李日月中矢而死,朱泚备礼送于长安休祥私第,母氏苛克而不哭,厉声骂曰:“奚奴,国家负汝何事敢生悖逆,死犹晚矣!”朱泚备礼而葬之,母氏始终不哭一声。皇帝行在亦知之。及李晟收长安,诸党并从夷戮,惟李日月母存而不问。君子曰:“马服君妇,有知子之鉴而免祸;李日月母,以子叛恩存大义而不哭。殊有古人之风。”
初,朱泚谋变大事,李忠臣、源休等并皆同坐,司农卿段秀实与刘海宾伏匕首于靴中,内官觉之。时圣上行幸,群臣疑贰,草乱之间,段公以戎服见泚,共议匡复,往返三四焉。泚情泄于言,段色厉夺休之笏,击泚之首,群凶骇愕,溅血数步,凶党持兵而至,段公被害。泚一手承血,一手指群凶曰:“义士,勿杀之。”声手相及,段公已害。泚之甚哀,封忠义侯,以三品礼葬之。海宾因兵乱而逸于通化门外,被役驴者败之,并见害。故京师号朱泚为“热热尧舜”,号希烈为“当年桀纣”。时有风情女子李季兰,上泚诗,言多悖逆,故阙而不录。皇帝再克京师,召季兰而责之,曰:“汝何不学严巨川?”有诗云:“手持礼器空垂泪,心忆明君不敢言。”遂令扑杀之。赠段秀实太尉,谥曰:“忠烈”,赐实封五百户,庄宅一所,嗣子授三品正员官,诸子各授五品正员官,旌其门闾,丧葬官给,为立庙,御制碑铭。君子曰:“昔臧氏劝事君之节,空传其名,不睹其人。千载之后,见乎段君,代有之矣。伯仁抗节,钟雅咄嗟,有是哉!《诗》云:‘淑人君子,其德不回。’其段公之谓乎!”
八日,泚于宣政殿僭即大位,愚智莫不血怒,卫者多是军人,周行不过数十。自称“大秦皇帝”,年号“应天”,伪赦书云:“幽囚之中,神器自至。岂朕薄德,所能经营。”彭偃之词,册文太常少卿樊系之撰,文成,服药而卒。故严巨川诗,诗曰:“烟尘忽起犯中原,自古临危贵道存。手持礼器空垂泪,心忆明君不敢言。落日胡笳吟上苑,通宵虏将醉西园。传烽万里无师至,累代何人受汉恩。”
九日,李忠臣、姚令言并为侍中,仍以令言为关内副元帅,以光禄卿源休为同平章事兼京兆尹判度支、工部侍郎,蒋镇同平章事,蒋炼为御史中丞、太党卿,敬釭为御史大夫,洪经纶为中书舍人、礼仪使。
是日夜三更,歌舒曜拔襄城,保于洛阳。初公援东郊也,上谓公曰:“卿行师出阵,与卿父何如?”公再拜而对曰:“先臣,臣不敢比也。只如斩长蛇,殪封豕,静氛雾,扫欃枪,然后待罪私室,则臣之愿也。”上曰:“伊尹去而伊陟嗣,文王殁而武王兴。卿父在开元,无西面之忧。朕今得卿,无东郊之虑。”及发师之日,上亲送于通化门,百官翼戴,观者万计,则曰:“茫茫楚塞,遥瞻上将之星;霭霭秦郊,自有登坛之客。岂惟汉称定远,晋有征南而已哉!”及乎出师于通化门外,无故门枪自折,识者卜其不利,以其父翰天宝之末,师至乎北门,无故门旗自折。翰遂斩门旗官而发师旅,终有火拔控辔之难。公此行踵父之征,遂有襄城重围之难矣。
初,公驻军于襄城也,希烈莫不慑惧焉,有枝梧之象。时公亦以名父之子,不忝其役,实欲立功成事,待罪私室。但国军多故,粮尽援绝,三将败绩于薛店,城中战士中矢者十有八九焉。城外凶众中,飞矢抛木者,壕堑俱满。公坚守孤城,粮竭于内,援绝于外,军志曰:“设有金城汤池,带甲百万,无粟者不可守也。”公遂拔城而遁焉。《诗》曰:“昊天不佣,降此鞫凶。昊天不惠,降此大戾。”
时希烈兵势渐盛,南破张伯仪,北败哥舒曜,纵师攻汴州。都统司徒李公勉弃城而逸,拥众而投宋州,大梁遂陷。江淮震惧,贼既入城,资贿山积,河路断绝。长安以东,飞书不遂。南方朝贡使,皆自宣、池、洪、饶、荆、襄,抵武关而入,江西节度嗣曹王臯,严邮驿,厚其供亿,虽有深溪绝桥,而驿骑不病,四方赖焉。司徒李公既以败绩,诏以宋汴节度刘公洽,充河南道都统诸军事,悉以司徒所管配隶焉。
司徒公制将曲环,前后数陈行列军事,司徒公多不从其计。环以司徒公行军司马陈履华、兵马使唐汉臣、李载等用事,多阻环计,及与诸将同语,司徒公以不从其策,自惟败绩,但唯唯然。环因叱履华曰:“都统置公腹心,遂辱吾军!”命左右掣之下马,极加责让。司徒李公、大夫刘公皆释辔错愕,司徒深自抑退,以爱憎不明,无所逃于国典。大咎在勉,非陈中丞之过也。大夫刘公谓环曰:“军有利顿,时有否泰,昔孟明三败以成功,良史称其美也。曲大夫岂得失礼于上公?”环乃止。司徒公以军败失土,上表请罪。上已出宫,览表潸然,谓勉曰:“朕亦不能上保宗庙,越在畿甸。军国之事,一胜一负。卿其自安。”因待之如初。
十日,制将刘德信、高秉哲闻帝蒙尘,遂拔汝州,星夜兼驰于沙苑监,取官马五百匹。先收东渭桥,于是天下转输食粮在此焉。军次昭应,列阵于见子陵之西隅,二将执酹,号令三军,曰:“今主上蒙尘,神器无主,长蛇逸网,鱼脱于泉,临难成功,冀在忧危之日。翦除凶鬻,克复乘舆,勋流子孙,万代之贵。”言讫,左右戒严,三军贾勇,鼓声一振,奋戟前冲,三覆其军,王师大捷。乘胜筑垒于东渭桥。时十月十九日也。
初,十日,朱泚自统众攻奉天,率群不逞;蚁聚之众,军势渐雄。以姚令言为伪元帅、伪右仆射同平章事,张光晟属焉。以李忠臣为京都留守。
十二日,贼次骆驿,上使中使翟文秀追论惟明邠宁留后兵马使,韩游环士马三千八百人。二将受诏,夕而奔命,夜到泥泉,迟明即路。游环等命其军士分部巡探,东道游奕人为贼所获,将送泚。泚问:“救军多少?”泚左右抑令蹈舞,赐衣一副,付伪诏书,宣尉先归者,待以高爵厚赏。游奕人驰还,当夜发,至四更,关门纳之。惟明、游环等再拜蹈舞,悲喜交见。上膝之前席,谓惟明曰:“凶孽滔天,宗社不守。忠贞之节,见于艰危。卿等急于国难,朕无虑也!”二将宣布圣旨,将士莫不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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