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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的夜-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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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赖得很。”荷西愁眉苦脸的说。

“你们为什么不罢工?不签合约,不做事嘛!”

“闹僵了,大家失业,我们再来一次,吃得消吗?”

“这不比失业更糟吗?怎么那么笨?”

恨得真想打他,看他瘦成那副样子,长叹一声,不再去逼他了。

荷西这样的正派人,只能在正正式芋的大公司里做事,跟汉斯混,他是弄不过的,这几日,等汉斯定下来了,我来对付他吧!

又何尝愿意扮演这么不愉快的角色呢!

上床总是叹著气,荷西沉沉睡去,起床服了两片“烦宁”,到天亮,还是不能阖眼。

朦胧的睡了一会,荷西早已起床走了。


五月五日

今天是姐姐的生日,在迦纳利寄给她的卡片这会应该收到了吧。家,在感觉上又远了很多,不知多久才会有他们的消息,夜间稍一阖眼,总是梦见在家,梦里爹爹皱纹好多。

早晨起床实在不想出房门,汉斯和英格就睡在隔壁,使人不自在极了,在床边呆坐了好久,还是去了客厅。

昨夜擦干净的饭桌上,又是一堆杯子盘子,还留著些黑面包、火腿和乳酪,三只不知名的小猫在桌上乱爬,这份早餐不是荷西他们留下的,他们不可能吃这些,总是英格行李里带来的德国东西。

厨房堆著昨夜的油渍的盘子,小山似的一堆,垃圾被两只狗翻了一地的腐臭,我是爱清洁的人,见不得这个样子,一双手,马上浸到水里去清理起来。

在院里晒抹布的时候,英格隔著窗,露出蓬蓬的乱发,对我喊著∶“嗯,三毛,把早饭桌也收一下,我们旅行太累了,吃了还继续睡,猫再给些牛奶,要温的。”

我背著她漫应了一声,一句也没有多说。这是第一天,无论如何不跟她交手,等双方脾气摸清楚了,便会不同,现在还不是时候。

闷到下午两点多,他们还没有起床的意思,我开了一小罐鲔鱼罐头,拿个叉子坐在厨房的小柜子上吃起来。

才吃呢,英格披了一件毛巾浴衣跑出来,伸头看我手里的鱼,顺手拿了个小盘子来,掏出了一大半,说∶“也分些给猫吃。”

接著她咪咪的叫著小猫,盘子放在地上,回过头来对我说∶“这三只猫,买来一共一千五马克,都是名种呢,漂亮吧!”

我仰头望著这个老板娘,并不看这堆钞票猫,她对我笑笑,用德文说∶“祝你好胃口!”就走回房去了。

胃口好个鬼!把那只剩一点点的鱼肉往猫头上一倒,摔了罐头去开汽水。

下午正在饭桌上写信,汉斯打著赤膊,穿了一条短裤,拍拍的赤足走出来,雪白的大肚子呕心的袒著,这人不穿衣服,实在太难看了,我还是写我的信,淡淡的招呼了他。

过了一会,他从房内把两个大音箱,一个唱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唱片搬了出来,摊在地上,插头一插,按钮一转,热门音乐像火山瀑发似的轰一下震得人要从椅子上跌下去,鼓声惊天动地的乱打,野人声嘶力竭的狂叫,安静的客厅,突然成了疯狂世界。

“喜不喜欢音乐?”他偏偏有脸问我。

这叫音乐?这叫音乐?

如果你叫这东西是音乐,我就不喜欢音乐。

“不喜欢。”我说。

“什么?”他对我大叫,不叫根本不能说话嘛!

“太响啦!”用手指指唱机也喊过去。

“在卧室听,就刚好。”他又愉快的喊著,邋邋遢遢的走了。

我丢掉原子笔,奔到房间里去,音乐穿墙而入,一捶一捶打进太阳穴里去,用枕头压住头,闷得快窒息了,这精神虐待第一天就开始了,预备忍到第几天?机票那么贵,不能来了就逃回去,荷西的薪水还得慢慢磨他出来,不能吵,要忍啊!

晚上做的是青椒炒牛肉,拿不定主意汉斯他们是不是分开吃,就没敢多做。

才做好,还在锅子里,英格跑出来,拿了两个盘子,问也不问,拨了一大半去,白饭也拿了小山似的,开了啤酒,用托盘搬走了,临走还对我笑了笑。

我的眼睛烧得比青椒还绿,总是忍吧。

妈的,虎落平阳,别不认识人,饶你七十七次,第七十八次再来欺人,就得请你吃回马枪了!

荷西路易回来,白饭拌了一点点菜吃下了。

正睡下去,客厅里轰的一声有人撞倒椅子的声音,我惊得跳了起来,用力推荷西。

“强盗来了!快醒啊!荷西。”

再一听,有人在客厅追逐著跑,英格嗳嗳的又叫又逃。

“荷西,不得了啦!”我再推睡死了的他。

“没事,不要理他们。”慢吞吞的回了一句。

“什么事情嘛?”我还是怕得要死。

“汉斯喝醉了,在追英格来啃。”

跳到喉咙的心,这才慢慢安静下来,躺在黑暗中不能动弹。

隔著一道墙,狂风暴雨似的男女尖叫示爱的声音一阵阵透过来,比强盗来了还吓人,就在客厅里。

“荷西,我不喜欢这些人。”我轻声的说。

“别理他们,睡觉!”荷西一捶枕头,怒喝著。

“拿到薪水就走吧,这里不是我们的地方。”我闷在床单下面,几乎哭出来。五月六日下午烫了大批的衣服,补了荷西裂口的短裤,桌布漂白了,盆景都洒了水,自己房间的地,又用水擦了一次,刚刚弄完,才坐下来看书,英格抱了一大堆衣服出来,丢在桌上,说∶“趁著熨斗还放著,这些也烫烫好。”

“我只管荷西的衣服。”我直截了当的回答她。

“可是现在没有工人。”她奇怪得不得了,好似我说的不是人话一样。

“我不是工人。”

“可是工人是被你赶走的啊!这件事我还没问你呢!咦!”

“英格,你要讲理。”我斩钉截铁的止住了她。

“不烫算了,你以为你是谁?”她翻脸了。

“我是荷西的太太,清楚得很。”

“我没结婚,不干你的事。”这下触到她的痛处了,张牙舞爪起来。

“本来不干我的事嘛!”我一语双关,把汉斯那堆衣服拎了一件起来,在她面前晃了晃,再轻轻一丢,走了。

走到哪里去,还不是去卧室闷著。

难道真走到高速公路上去叫计程车,高速公路上又哪来的计程车?

公共汽车远在天边,车外吊著人就开,总不会没事去上吊,没那么笨。

有胆子在沙漠奔驰的人,在这里,竟被囚住了,心里闷得要炸了开来。

这几千美金不要了,送他们买药吃,我只求快快走出这不愉快的地方去。

日子长得好似永远不会过去,才来了六天,竟似六千年一般的苦。


五月七日

早晨为了汉斯的一块火腿,又闹了一场,我肯定荷西是个有骨气的人,不可能为了口腹之欲降格偷吃火腿,可是汉斯和英格还是骂了半天。

“这些人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对他们那么好,竟爬到我们头上来了。”英格就在房间坍面大声说。

“哼,一天做十四小时工,晚上回来吃一顿苦饭,薪水还不发,有脸再开口,真是佩服之至!”我靠著门冷笑著,虽说不要自己生气,还是气得个发抖。

汉斯看我气了,马上下台,拉了英格出去了,天黑了还没回来。

“荷西,钱,不要了,我们走吧,再弄下去更没意思了。”

吃晚饭时,我苦劝著荷西。

“三毛,八千多美金不是小数目,我们怎么能丢掉,一走了之,这太懦弱了。”他硬要争。

“八千万美金也算了,不值得。”

“可是我们白苦了四个月?”

“也是一场经验,不亏的。”我哽住了声音咽了一口饭。

路易紧张的望著我们。

“你怎么说,路易?”我问他。

“不知道,再等一阵吧,看看付不付薪。”

“荷西,下决心嘛!”我又说,他低头不响。

“那我先走。”声音又哽住了。

“你去那里?”荷西拉住我的手,脸上一阵苦痛掠过。

“回迦纳利岛去。”

“分开了三个月,来了一个星期,就走,你想想,我会是什么心情。”荷西放下叉子低下了头。

“你也走,不做了。”

荷西脸上一阵茫然,眼睛雾镑镑的,去年失业时的哀愁,突然又像一个大空洞似的把我们吸下去,拉下去,永远没有著地的时候,双手乱抓,也抓不住什么,只是慢慢的落著,全身慢慢的翻滚著,无底的空洞,静静的吹著自己的回声失业失业失业“不要怕,我们有房子。”我轻轻的对他说。

荷西还是茫茫然的。

“我也会赚钱,可以拚命写稿,出书。”又说。

“要靠太太养活,不如自杀。”

“失业不是你的错,全世界的大公司都发了信,没有位置就是没有,而且,也不是马上会饿死。”我还是劝著。

“三毛,我,可以在全世界的人面前低头,可是在你面前,在你父母面前,总要抬得起头来,像一个丈夫,像一个女婿。”

荷西一字一字很困难的说著,好似再碰他,就要流泪了。

“你这是乱扯,演广播剧,你失业,我没有看不起你过,我父母也不是势利的人,你向别人低头,只为了给我吃饭,那才是羞耻,你去照照镜子,人瘦得像个鬼,你这叫有种了,是不是,是不是?”我失去控制的吼了起来,眼泪迸了出来。

路易放下叉子,轻轻的开门走了。


五月八日

今天是星期天,荷西八点多还没有出门,等到汉斯房里有了响声,荷西才去轻叩了房间。“什么事?病了?”汉斯沉声问。

“不是,今天不做工,想带三毛出去看看。”

“路易呢?”

“也在睡。”

汉斯沉吟了一回,很和气的说∶“工作太多我也知道,可是合同有期限,你们停一天,二十个黑人助手也全停了,公司损失不起,这样吧,你还是去上工,结薪时,每人加发四百美金分红,三毛嘛,明天我带她跟英格一起出去吃中饭,也算给她出去透透气,好吗?帮帮忙,你是开天辟地就来做的,将来公司再扩大了,总不会亏待你,今天帮帮忙,去上工,好吧?也算我汉斯求你。”

汉斯来软的,正中荷西弱点,这么苦苦哀求,好话说尽,要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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