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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的夜-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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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我摇下玻璃窗来问他。

“夜安!夜安!”还是只说这句话,喘得很厉害,双手一直攀在我车顶的行李架上。

我深深的看了这个陌生人一眼,确定自己绝对不认识他。

见我打量著他,这人马上弯下了腰,要笑不笑的又说了一句∶“夜安!”接著很紧张的举起右手来碰著额头,对我拖泥带水的敬了个礼。

我再看他一眼,亦对他十分认真的点点头,回答他∶“夜安!”趁他还没时间
说什么,用力一踏油门,车子滑了出去。

后视镜里,那个人蹒跚的跟著车子跑了两三步,两手举在半空中,左手好像还拎了一个瘪瘪的塑胶口袋。暮色里,他,像一个纸剪出来的人影,平平的贴在背后一层层高楼辉煌的灯火里,只是身上那件水红色的衬衫,鲜明得融不进薄黯里去。一会儿,也就看不见了。

卡特林娜码头满满的停泊著各色各样的轮船,去对岸丹娜丽芙岛的轮渡在岸的左边,售票亭还没有开始卖票,候船的长椅子上只坐了孤零零的一个老年人。

我下了车,低低的跟老人道了夜安,也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还没来,已经七点多了。”老人用下巴指指关著的售票窗口,搭讪的向我说。

“也去对面?”我向他微笑,看著他脚前的小黑皮箱。

“去儿子家,你呢?”他点了一支烟。

“搬家。”指指路旁满载行李的车又向他笑笑。

“过去要夜深罗!”

“是。”漫应著。

“去十字港?”

“是!”又点头。

“到了还得开长途,认识路吗?”又问。

“我先生在那边工作,来回跑了四次了,路熟的。”

“那就好,夜里一个人开车,总是小心点才好。”

我答应著老人,一面舒适的将视线抛向黑暗的大海。

“好天气,镜子似的。”老人又说。

我再点点头,斜斜的靠在椅背上打哈欠。

一天三班轮渡过海,四小时的旅程,我总是选夜航,这时乘客稀少,空旷的大船,灯光通明,好似一座无人的城市。

走在寒冷的甲板上,总使我觉得,自己是从一场豪华的大宴会里出来,那时,曲终人散,意兴阑珊,此情邦景,最是令人反复玩味。

黑夜大海上的甲板,就有这份神秘的魅力。

等船的人,还是只有老人和我两个。

远远的路灯下,又晃过来一个人影。

老人和我淡漠的望著那个越走越近新来的人,我心不在焉的又打了一个哈欠。等到那件水红色的衣服映入我眼里时,那个人已经快走到我面前了。

我戒备的坐直了些,有些不安,飞快的掠了来人一眼,眼前站著的流浪汉,就是刚刚在港口上向我道夜安的人,不可能弄错,这是他今夜第二次站在我的面前了,该不是巧合吧!

想真巧不巧合的问题,脸色就不自在了,僵僵的斜望著一艘艘静静泊著的船。一声近乎屈辱的“夜安”,又在我耳边响起来,虽然是防备著的,还是稍稍吓了一跳,不由得转过了身去。

我用十分凝注的眼神朝这个流浪汉看著,那是一张微胖而极度疲倦的脸,没有什么特别的智慧,眼睛很圆很小,嘴更小得不衬,下巴短短的,两颊被风吹裂了似的焦红,棕色稀淡的短发,毛滋滋的短胡子,极细的衬衫下面,是一条松松的灰长裤。

极高的身材,不知是否因为他整个潦倒的外形,使人错觉他是矮胖而散漫的,眼内看不出狡猾,茫茫然的像一个迷了路的小孩。

看了他一会,我轻轻的将视线移开,不再理会他。这一次,我没有再回答他的“夜安”。

“也要过海吗?”他说。

我不回答。

“我也过去。”他又说。

我这才发觉这是个外地人,西班牙文说得极生硬,结结巴巴的。

因为这个人的加入,气氛突然冻结了,一旁坐著的老人也很僵硬的换了个坐姿。

“要过海,没有钱。”他向我面前倾下了身子,好似要加重语气似的摊著手,我一点反应都不给他。

“我护照掉了,请给我两百块钱买船票吧!”

“求求你,两百块,好不好?只要两百。”

他向我更靠近了一点,我沉默著,身体硬硬的向老人移了过去。

“我给你看证明……”流浪汉蹲在地上索索的在手提袋里掏,掏出一个信封,小心的拿出一张白纸来。

“请你……”好似跪在我面前一样,向我伸出了手。

他还没有伸过纸来,我已经一闪开,站了起来,往车子大步走去。

他跟上来了,几乎是半跑的,两手张开,挡住了我的路。

“只要一张船票,帮助我两百块,请你,好不好,好不好?”

声音轻轻的哀求起来。

我站定了不走,看看椅上的老人,他也正紧张的在看我,好似要站起来了似的。

码头上没有什么人,停泊著的许多船只见灯光,不见人影。

“让我过去,好吗?”我仰起头来冷淡的向著这个流浪汉,声音刀子似的割在空气里。

他让开了,眼睛一眨一眨的看著我。脸在灯下惨白的,一副可怜的样子。

我开了车门,坐进去,玻璃窗没有关上。

那个人呆站了一会,犹犹豫豫的拖著步子又往我靠过来。

“请听我说,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有困难”他突然改用英文讲话了,语调比他不通顺的西班牙文又动人些了。

我叹了口气,望著前方,总不忍心做得太过分,当著他的面把车窗摇上来,可是我下定决心不理这个人。

他又提出了两百块钱的要求,翻来覆去说要渡海去丹娜丽芙。

这时,坐在椅子上的老人吵哑的对我喊过来∶“开去总公司买船票吧,那边还没下班嘛!不要在这里等了。”

一向是临上船才买票的,尤其是夜间这班。老人那么一提醒我,倒是摆脱这个陌生人纠缠的好办法,我马上掏出钥匙来,发动了车。

那人看我要开车了,急得两手又抓上了车窗,一直叫著∶“听我说嘛,请听我。”

“好啦!”我轻轻的说,车子稍稍滑动了一点。

他还是不肯松手。

“好啦!你……”我坚决的一踩油门,狠心往前一闯,几乎拖倒了他。

他放手了,跟著车跑,像第一次碰到我时一样,可是这次他没有停,他不停的追著,跄跄跌跌的,好像没有气力似的。我再一加速,就将他丢掉了。

船公司就在港口附近的转角上,公司占了很大的位置,他们不只经营迦纳利群岛的各色渡轮,也代理世界各地船运公司预售不同的船票。

跨进售票大厅的时候,一排二十多个售票口差不多都关了,只有亮著去丹娜丽芙渡轮的窗口,站著小小的一撮买票的人。

我走去站在队尾,马上有人告诉我应该去入口的地方拿一个牌子。

拿的是二十六号,墙上亮出来的号码是二十号。

穿过昏暗的大厅,在一群早到的人审视的目光下,选了一条空的长木椅子坐下去。

也许是空气太沉郁了,甩掉流浪汉时的紧张,在坐了一会儿之后,已经不知不觉的消失了。

我的右边坐了五个男女老小,像是一家出门旅行的乡下人,售票口站著三个正在服兵役的大男孩,穿著陆军制服还在抽烟,左边隔三条长椅子,坐著另外两个嬉皮打扮的长发青年,还有十几个人散坐得很远,灯光昏昏暗暗,看不真切。

那两个嬉皮,在我坐定下来的时候就悄悄的在打量我,过了只一会儿,其中的一个站了起来,慢慢往我的方向踱过来。

我一直在想,到底那时候我的脸上写了什么记号,会使得这一个又一个的陌生人,要拿我,来试试他们的运气。

这一想,脸上就凛然得不自在了。

青年人客气的向我点点头。

“可以坐下来吗?”

温和的语气使我不得不点了点头。

也是个异乡人,说的是英语。

“请问,你是不是来买去巴塞隆纳的票?”

“嗯,什么?”一听这人不是向我要钱,自己先就胀红了脸。我断定他也是上来讨钱的啊!

“是这样的,我们有两张船票,临时决定不去巴塞隆纳了,船公司退票要扣百分之二十,损失太大了,所以想转卖给别人。”

我抱歉的向他摇摇头,爱莫能助的摊摊手,他不说什么,却也不走,沉默的坐在我一旁。

墙上的电子板亮出了二十一号。

我静静的等著,无聊的看著窗坍,一辆绿色的汽车开了,一个红衣服的女人走过就在那时候,我又看见了,在窗外,清清楚楚的赶著在过街的,那个被我刚刚才甩掉的流浪汉。

我快速的转过身,背向著玻璃,心加速的跳起来,希望他不要看见我,可是那是没有用的,知道那个人不是路过,知道他是跟著我老远跑来的,知道他是有企图的钉上了我,认定我是那个会给他两百块钱的傻瓜,现在他正经过窗口,他在转弯,他要进来了。

那个流浪汉跨进了船公司,站在入口处,第三次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眼光扫视到我,我迎著他,恶狠狠的瞪著眼。

看得出他有一点狼狈,有羞辱,有窘迫,可是他下决心不管那些,疲惫而又坚决的往我的位子一步一步的拖过来。

明明料中的事,看他真过来了,还是被惊气得半死,恨不得跳起来踢死他。

他实在没有邪恶的样子,悲苦的脸,恍恍惚惚的,好似一个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命运的人,一生里遭遇的都是人世的失意和难堪。

他走近我,小心翼翼的沾著长椅子的边,在我身旁轻轻的坐下来,他一坐下,我就故意往一边移开,当他传染病似的嫌给他看。

这时,大概他发觉我身旁还坐了一个跟他气质差不多的人,简直骇了一大跳,张著嘴,决不定要什么表情,接著突然的用手指著嬉皮,结结巴巴的低嚷了起来。“怎么,你也向她要钱吗?”

这个陌生人如此无礼的问出这么荒谬的问题来,窘得我看著自己的靴子,像个木头人一样的僵著,看也不敢看那嬉皮。

“没有,你放心,我不向她讨钱。”嬉皮和气的安慰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个人看见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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