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蚁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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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阿姨平和地笑笑,以后仍是我行我素。事实证明了我妈的远见,等灾年来临时,颜家几乎没有什么积蓄。颜伯伯决定买这两袋保命粮,也是倾囊而为了。

可惜他的决策太晚,两袋红薯干全没派上用场。那时国家政策已经变了,给农民们分了自留地,结果,形势好转之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我的印象中,不久我们就能吃饱饭了,我妈的浮肿病也很快痊愈。再没人愿意吃那些陈年红薯干,颜家的那袋红薯干生了虫,被颜哲拖出来扔到垃圾场。我家那袋,我妈当然舍不得扔,隔三差五要煮一锅,逼着大家吃,弄得我爹和我对红薯干彻底倒了胃口。我曾埋怨颜哲:

“都怨颜伯伯!都怨他!送我家的红薯干太多,咋吃也吃不完,弄得我整天胃里泛酸水。”

我还威胁他,下次我妈要是再逼我吃煮红薯干,我就端到颜家和他换着吃。颜哲听着我“忘恩负义”的指责,只是笑,说:

“行啊,你就端来,咱俩换着吃吧。我这么长时间没吃,有点馋它了。”

三年困难时期,颜伯伯常常供着我爹吸烟。那年头什么都缺,不光缺吃的,也缺香烟、火柴、奶粉、白糖、针、头发卡子……即使有钱也买不到。颜伯伯多少算是例外,他虽然沦落,还享受着高级知识分子待遇,有定量供应的食油票、糖票和烟票。但谁都没想到,后来为此闹了很大一场风波,导致我爹和颜伯伯基本上断交。

公平说来,这事丝毫不怪颜伯伯,全怪我爹。其实也不怪我爹,因为事件的起因是怪他比别人自觉和厚道――我这么说,只会越说越糊涂,事情是这样的:那个时期,街坊上的烟鬼们打熬不住了,就会结伴到颜家,颜伯伯总是慷慨地掏出“白河桥”香烟散发,让每人吸一两只,多少解解瘾。大伙儿把这起了个很贴切的名字,叫“香烟吃大户”,因为在中原地带的历史上,灾年来临时穷人总要结着伙子到富人家强吃强喝,叫做“吃大户”。日子久了,我爹首先觉得难为情。颜先生烟瘾也不小,来讨烟的烟鬼又多,他一个人哪能管得全?他自己都不够吸呢。后来我爹执意不再参加这样的会餐。弄得颜伯伯很纳闷,一再问我妈:郭家兄弟是不是对我有啥意见?咋不来我家吃大户啦?

那天,颜伯伯家里没人时,我爹像往常那样随便进去。那时邻居们是互不设防的,外出经常不锁门――也没法锁,大炼钢铁后家家没了门钌铞,都懒得重装,这种“夜不闭户”的状况一直维持到文a袖我最喜欢。之前两天它都区别其它的短袖,单件掺着洗衣粉放在红色小塑料桶浸泡,现在应该把它们一起收进屋里,虽然还革后。我爹进到颜家的正屋,忽然惊喜地发现地上扔着很多烟头,不用说,又是一群烟鬼们刚刚来这儿吃完大户。我爹眼睛一亮,忙俯身去捡这些烟头。他觉得这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白河桥不带过滤嘴,再馋的烟鬼抽完也得留个烟屁股,收集起来,撕开,倒出剩余的烟丝,撮到烟袋中,既能小小地过一次烟瘾,又不影响颜先生的吸烟,多合算的事!就在这时,颜伯伯回来了,立即大怒!他脸色青白,掏出刚买的一盒白河桥香烟,撕开,刷地撒到我爹面前的地上,冷冷地说:

“捡吧!”

那次颜伯伯是真的发怒了,他身后的袁阿姨悄悄看看丈夫的脸色,没敢责备他,只是忙忙地把地上的香烟拢起来,塞到我爹口袋里,婉言把他劝走了。

当时我妈和我都不知道这些内情,只知道我爹从隔墙回来时满脸通红,喘着粗气,闷坐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只香烟,一只只抉断,再用脚拧碎。我尖声喊厨房里的妈:

“妈!妈你快来,咱爹――不,我爹发神经了!”

妈急匆匆跑到正间,手里还拎着菜刀,看见我爹竟然在毁烟,恼火地嚷:

“你干啥?发癫了不成?这样贵重的烟!这会毁了,过一会儿烟瘾上来,又要急得拧肠掉尾。”

妈扔掉菜刀,急忙趴到地上去抢救那些烟,我也去抢。爹甩开妈和我的手,继续用脚拧,大吼道:

“不用你们管!老子这辈子不会再吸烟了!”

在我家平常是牝鸡司晨的,但爹真的一发威,妈也不敢多说话,只是小声刺他:

“你能戒烟?公鸡下蛋磨盘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小云咱们走,不理他这个半疯!”

但妈这次看走眼了,从那天后,爹真的戒了烟,戒得非常彻底,即使三年困难时期过去,烟不再难买时,他也没有复吸。我妈不久就盘问出了爹戒烟的原由,跑到颜家咯咯地笑:

“颜家大哥,得亏你来这么一下,要不妮儿他爹一辈子也戒不了!你看这多好,钱也省啦,早上起来也不咳痰啦,也不用操心找烟票啦。”

妈在那儿又笑又说,颜伯伯和袁阿姨也陪着笑,但以我不懂事的眼光也能看出,他俩的笑非常苦涩。后来我爹基本不去颜家,颜伯伯则素来不到邻居家串门。两人在路上碰面时仍然说话,但客客气气的,不再有过去的亲密和熟不拘礼。不过我爹从没卖过颜伯伯的不是,当我和颜哲哥哥好上以后――这在我上高一时就已经相当公开了,我爹虽然从来不说赞成,实际上是赞许的。他打心眼里疼爱颜哲,比疼我更甚,这种事瞒不了我的眼睛。

3 情敌报信

恋人幽会时的时间过得最快,我们坐在堰塘堤上,扯着两家的闲话,不知不觉天已晚了。颜哲说:怕是有10点了吧,该回去了,要不冬梅和月琴又该笑话你。我说好吧,回去吧。颜哲站起来,笑着对我张开双臂:

“来吧,咱们的的老程序。”

告别前颜哲一定要再和我“亲热”一次的,我投身入怀,享受着他的热吻、拥抱和揉搓。正在情浓时,忽然听到很近处有一声冷笑!俩人一激灵,立即分开身子,我忙整理好衣服,仔细搜索四周。不,不是幻觉,隔着一株蓖麻,仅一米之外有一个清晰的男人身影。他是何时走近的,我们一点没察觉,我们信赖的蓖麻丛屏障反倒成了对方的掩护。我声音颤栗地问:

“谁?”

那边冷冷地回答:“是我,庄学胥。我找颜哲有急事。”

我一下子面庞发烧。我想他一定听到了我们的情话,也看到了我俩刚才的“亲热”。让庄学胥看到这些,比让其它人看到更令我难堪。我们是街坊,学胥哥从小就知道护我,而且在年岁渐长时,他分明对我有意的,但我那时已经选定了颜哲,这让我总是对学胥哥有隐隐的愧意。以后,我能从学胥哥身上看出他对颜哲的敌意。文a我阳台盆栽的榕树叶上,叶子颤动,枝丫摇晃,但还是支撑不住这重量。风从东面吹来;雨水砸在窗口上的铁罩,紧凑又零乱革时他第一个对颜伯伯掷出那块致命的石头,对此我不会为他辩解,那是他内心深处兽性的公开显露。自从他显露了兽性的一面后,我和他的关系就非常冷淡了。不过,私下里我也猜想,当他决定向颜哲的父亲落井下石时,也许,“情敌”的嫉恨是因素之一?

不管怎样,既然让他撞见了,我也得去面对。我绕过那株蓖麻,硬着头皮向他走过去,问:

“学胥哥,你找颜哲有事?”仓促中,我说了一句很不得体的话,“你咋知道我俩在这儿?”

他又是一声冷笑:“你问问全农场的人,哪个不知道这儿是你们幽会的老地方。”

我更加脸红了,原来我们自以为保护得很好的秘密,已经成了农场的公开话题。颜哲在身后跟过来,用力拉了拉我,虽然没有言语交流,我也能揣摸出他的意思:你不用在他面前难为情,恋人有点亲热举动算不上丢人事。然后颜哲平静地问:

“找我啥事?”

庄学胥狠狠地撂了一句:“啥事?对你生死攸关的大事!”

我俩有一点吃惊,但也仅是“有一点”而已。颜哲只是一个普通知青,没杀人放火没写反动标语,怕是不会有什么和性命攸关的大事吧。颜哲又拽了拽我,分明是说:沉住气,别听他吓唬。庄学胥知道我们不会信,冷冷地说:

“颜哲,你是不是打算到省里去告赖安胜?”

我们这次真的吃惊了。因为直到目前,这还是只有我俩才知道的私密话。看来庄学胥的威胁并非空穴来风。

这事是因孙小小而起。农场共有北阴市和旧城县的68名知青,孙小小是年龄最小的,下乡时不足14岁。按说,这个年纪是不够下乡条件的,但孙小小家门不幸,母亲和姐姐都是县里有名的破鞋,据说她上高中的姐在教室里靠墙站着就把那种事办了。他父亲嫌丢人,愤而离家出走,不知所终。

后来,作为政治模范的旧城县在全国率先兴起“城镇居民上山下乡”的热潮。说起来旧城县其实比当时的全国标杆县甘肃会宁县更早,但会宁县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口号:“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于是在全国出了名。但北京的记者此前到旧城县采访时,到处看到的却是这样的谩骂:

某某是地主婆,某某是破鞋,滚下乡去!

这种口号上不得台面的,比起会宁县自然低了一个档次。而且旧城县的作法太左,哪家该下乡的不服从命令,工作组就到这家吃大户、扒房子,当时创造的办法是:三间的住房只用扒中间一间就行,这样扒房效率最高。全县被折腾得一片鬼哭狼嚎,老百姓当街拦住北京记者下跪哭求。所以上边最终树了会宁县当标杆,而旧城县只能勉强附于骥尾。

孙小小的母亲和姐姐既然是有名的“破鞋”,自然头一批被撵下乡。孙小小不能一个人留在家里又不好跟着她妈,只好“照顾”到知青农场来。知青们都知道这些根由,因而对孙小小有潜意识的歧视。再加上小小有点缺心眼,农村话叫“八成”,这些因素综合起来,让她成了男知青们经常逗弄的对象。

那天在稻田里拔稗子,孙小小也在,田里尽响着她无忧无虑的笑声。孙小小长得很漂亮,皮肤白嫩,一双眼睛极大,水灵灵的,两颊有两个酒涡。虽然年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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