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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处女的感情-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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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萍还在那儿讲笑话,他自家儿也不知道在讲什么,尽笑着,尽讲着。    
    一个侍者站在旁边打了个呵欠。    
    郑萍猛地停住不讲了。    
    “嘴干了吗?”季洁不知怎么的会笑了。    
    郑萍不作声,哼着:    
      陌生人啊!    
      从前我叫你我的恋人,    
      现在你说我是陌生人!    
      陌生人啊!    
      …………    
    


夜总会里的五个人夜总会里的五个人(5)

    季洁看了看表,便搓了搓手,放下了火柴:“还有二十分钟咧。”    
    时间的足音在郑萍的心上悉悉地响着,每一秒钟像一只蚂蚁似的打他的心脏上面爬过去,一只一只的,那么快的,却又那么多,没结没完的——“妮娜抬着脑袋等长脚汪的嘴唇的姿态啊!过一秒钟,这姿态就会变的,再过一秒钟,又会变的,变到现在,不知从等吻的姿态换到哪一种姿态啦。”觉得心脏慢慢儿地缩小了下来,“讲笑话吧!”可是连笑话也没有咧。    
    时间的足音在黄黛茜的心上悉悉地响着,每一秒钟像一只蚂蚁似的打她心脏上面爬过去,一只一只的,那么快的,却又那么多,没结没完的——“一秒钟比一秒钟老了!‘女人是过不得五年的。’也许明天就成了个老太婆儿啦!”觉得心脏慢慢儿地缩小了下来。“跳哇!”可是累得跳也跳不成了。    
    时间的足音在胡均益的心上悉悉地响着,每一秒钟像一只蚂蚁似的打他心脏上面爬过去,一只一只的,那么快的,却又那么多,没结没完的……“天一亮,金子大王胡均益就是个破产的人了!法庭,拍卖行,牢狱……”觉得心脏慢慢儿地缩小了下来。他想起了床旁小几上的那瓶安眠药,餐间里那把割猪排的餐刀,外面汽车里在打瞌睡斯拉夫王子腰里的六寸手枪,那么黑的枪眼……“这小东西里边能有什么呢?”忽然渴望着睡觉,渴慕着那黑的枪眼。    
    时间的足音在缪宗旦的心上悉悉地响着,每一秒钟像一只蚂蚁似的打他心脏上面爬过去,一只一只的,那么快的,却又那么多,没结没完的——“下礼拜起我是个自由人咧,我不用再写小楷,我不用再一清早赶到枫林桥去,不用再独自个坐在二十二路公共汽车里喝风;可不是吗?我是自由人啦!”觉得心脏慢慢儿地缩小了下来。“乐吧!喝个醉吧!明天起没有领薪水的日子了!”在市政府做事的谁能相信缪宗旦会有那堕落放浪的思想呢,那么个谨慎小心的人?不可能的事,可是不可能事也终有一天可能了!    
    白台布旁坐着的小姐们一个个站了起来,把手提袋拿到手里,打开来,把那面小镜子照着自家儿的鼻子擦粉,一面想:“像我那么可爱的人——”因为她们只看到自家儿的鼻子,或是一只眼珠子,或是一张嘴,或是一缕头发;没有看到自家儿整个的脸。绅士们全拿出烟来,擦火柴点他们的最后的一支。    
    音乐台放送着:    
    “晚安了,亲爱的!”俏皮的,短促的调子。    
    “最后一支曲子咧!”大伙儿全站起来舞着。场里只见一排排凌乱的白台布,拿着扫帚在暗角里等着的侍者们的打着呵欠的嘴,经理的秃脑袋这儿那儿地发着光,玻璃门开直了,一串串男女从梦里走到明亮的走廊里去。    
    咚的一声儿大鼓,场里的白灯全亮啦,音乐台上的音乐师们低着身子收拾他们的乐器。拿着扫帚的侍者们全跑了出来,经理站在门口跟每个人道晚安,一会儿舞场就空了下来。剩下来的是一间空屋子,凌乱的,寂寞的,一片空的地板,白灯光把梦全赶走了。    
    缪宗旦站在自家儿的桌子旁边——“像一只爆了的气球似的!”    
    黄黛茜望了他一眼——“像一只爆了的气球似的。”    
    胡均益叹息了一下——“像一只爆了的气球似的!”    
    郑萍按着自家儿酒后涨热的脑袋——“像一只爆了的气球似的。”    
    季洁注视着挂在中间的那只大灯座——“像一只爆了的气球似的。”    
    什么是气球?什么是爆了的气球?    
    约翰生皱着眉尖儿从外面慢慢儿地走进来。    
    “Good-night,Johny!”缪宗旦说。    
    “我的妻子也死了!”    
    “I’m awfully sorry for you①,Johny!”缪宗旦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你们预备走了吗?”    
    “走也是那么,不走也是那么!”    
    黄黛茜——“我随便跑哪去,青春总不会回来的。”    
    郑萍——“我随便跑哪去,妮娜总不会回来的。”    
    胡均益——“我随便跑哪去,八十万家产总不会回来的。”    
    “等会儿!我再奏一支曲子,让你们跳,行不行?”    
    “行吧。”    
    约翰生走到音乐台那儿拿了只小提琴来,到舞场中间站住了,下巴扣着提琴,慢慢儿地,慢慢儿地拉了起来,从棕色的眼珠子里掉下来两颗泪珠到弦线上面。没了灵魂似的,三对疲倦的人,季洁和郑萍一同地,胡均益和黄黛茜一同地,缪宗旦和芝君一同地在他四面舞着。    
    猛地,嘣!弦线断了一条。约翰生低着脑袋,垂下了手:    
    “I can’t help!”①    
    舞着的人也停了下来,望着他怔。    
    郑萍耸了耸肩膀道:“No one can help!”②    
    季洁忽然看看那条断了的弦线道:“C’est totne savie”③    
    一个声音悄悄地在这五个人的耳旁吹嘘着:“No one can help!”    
    一声儿不言语的,像五个幽灵似的,带着疲倦的身子和疲倦的心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在外面,在胡均益的汽车旁边,猛地碰的一声儿。    
    车胎?枪声?    
    金子大王胡均益躺在地上,太阳穴那儿一个枪洞,在血的下面,他的脸痛苦地皱着。黄黛茜吓呆在车厢里。许多人跑过来看,大声地问着,忙乱着,谈话着,叹息着,又跑开去了。    
    天慢慢儿亮了起来,在皇后夜总会的门前,躺着胡均益的尸身,旁边站着五个人,约翰生,季洁,缪宗旦,黄黛茜,郑萍,默默地看着他。    
    四 四个送殡的人    
    一九三二年四月十日,四个人从万国公墓出来,他们是去送胡均益人士的。这四个人是愁白了头发的郑萍,失了业的缪宗旦,二十八岁零四天的黄黛茜,睁着解剖刀似的眼珠子的季洁。    
    黄黛茜——“我真做人做疲倦了!”    
    缪宗旦——“他倒做完了人咧!能像他那么憩一下多好啊!”    
    郑萍——“我也有了颗老人的心了!”    
    季洁——“你们的话我全不懂。”    
    大家便沉默着。    
    一长串火车驶了过去,驶过去,驶过去,在悠长的铁轨上,嘟地叹了口气。    
    辽远的城市,辽远的旅程啊!    
    大家叹息了一下,慢慢儿地走着——走着,走着。前面是一条悠长的,寥落的路……    
    辽远的城市,辽远的旅程啊!    
    一九三二,一二,二二。        
    (选自《公墓》,上海现代书局1933年6月初版)


白金的女体塑像白金的女体塑像

    一    
    六点五十五分:谢医师醒了。    
    七点:谢医师跳下床来。    
    七点十分到七点三十分:谢医师在房里做着柔软运动。    
    八点十分:一位下巴刮得很光滑的,中年的独身汉从楼上走下来。他有一张清癯的,节欲者的脸;一对沉思的,稍含带点抑郁的眼珠子;一个五尺九寸高,一百四十二磅重的身子。    
    八点十分到八点二十五分:谢医师坐在客厅外面的露台上抽他的第一斗板烟。    
    八点二十五分:他的仆人送上他的报纸和早点—— 一壶咖啡,两片土司,两只煎蛋,一只鲜橘子。把咖啡放到他右手那边,土司放到左手那边,煎蛋放到盘子上面,橘子放在前面,报纸放到左前方。谢医师皱了一皱眉尖,把报纸放到右前方,在胸脯那儿划个十字,默默地做完了祷告,便慢慢儿地吃着他的早餐。    
    八点五十分:从整洁的黑西装里边挥发着酒精,板烟,碳化酸和咖啡的混合气体的谢医师,驾着一九二七年的Morris跑车往四川路五十五号诊所里驶去。    
    二    
    “七!第七位女客……谜……?”    
    那么地联想着,从洗手盆旁边,谢医师回过身子来。    
    窄肩膀,丰满的胸脯,脆弱的腰肢,纤细的手腕和脚踝,高度在五尺七寸左右,裸着的手臂有着贫血症患者的肤色,荔枝似的眼珠子诡秘地放射着淡淡的光辉,冷静地,没有感觉似的。    
    (产后失调?子宫不正?肺痨,贫血?)    
    “请坐!”    
    她坐下了。    
    和轻柔的香味,轻柔的裙角,轻柔的鞋跟,同时走进这屋子来坐在他的紫姜色的板烟斗前面的,这第七位女客穿了暗绿的旗袍,腮帮上有一圈红晕,嘴唇有着一种焦红色,眼皮黑得发紫,脸是一朵惨淡的白莲,一副静默的,黑宝石的长耳坠子,一只静默的,黑宝石的戒指,一只白金手表。    
    “是想诊什么病;女士?”    
    “不是想诊什么病;这不是病,这是一种……一种什么呢?说是衰弱吧。我不是顶瘦的,皮肤层里的脂肪不会缺少的,可以说是血液顶少的人。不单脸上没有血色,每一块肌肤全是那么白金似的。”她说话时有一种说梦话似的声音。远远地,朦胧地,淡漠地,不动声色地诉说着自己的病状,就像在诉说一个陌生人的病状似的,却又用着那么亲切委婉的语调,在说一些家常琐事似的。“胃口简直是坏透了,告诉你,每餐只吃这么一些,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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