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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处女的感情-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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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角一只桌子围了十来个军官。一位歌娘抱着琵琶俯首弹着,无限的愁思从她的纤纤的手指上向别人心上播传;像夜雨潇湘,像风扫落花,……一缕幽咽的歌声从琵琶半掩着的唇中吐出来,凄凄地,惨惨地,冷冷地,切切地。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
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
照不尽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的眉头,
挨不明的更漏——
呀,恰便是遮不住的青山隐隐,
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她的眼波向坐在中央的那个最英俊秀雅的年轻军官一瞟,却见他也正在看她,她又低下头去。啊,又是眼睫下闪着泪珠!这不正是霞玉!那年轻的军官惶然了,但幽咽的歌声又从她的朱唇中传出:
诉不尽相思衷曲,
弹不完马上琵琶声咽抑,
喝不了葡萄美酒,
醉卧沙场看残月!
沙场残月伤心色,
照将军横剑挥泪把侬别,
把侬别,赴前敌,
饮胡虏血,
踏破贺兰山阙!——
呀,俊将军,
你可忘得了阿侬也不?
那年青军官突然跳了起来,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抬起头来呀,珠江的舞娘!”两道深挚的眼光从他的灵魂的深处射出,正如他看霞玉一般。
她的头慢慢抬了起来,他们的眼光接触了,融合了。呀,恰便是忘不了的,眼睫下闪着泪珠的冤家!不是冤家不聚头,她可引起了他的新愁旧恨。她淫荡地,她娇媚地笑了!她看见他的浓眉的尖梢一蹙浓,接着又重重地压在眼眶上,电似的,明月似的眼光射了出来,紧紧地看入她的泪光蔽着的眼中。在这一刹那,无限的悲愤与抑郁,不可医治的心创,刻骨铭心的深仇,阴鸷的,狞然的憎恶,满怀的恨毒,久经压抑的热爱,全部赤裸着,倾泻着。他的天赋的英俊,热情,秀雅与天真便趁机在眼中,在脸上,在按着她的肩头的手上显露。不好意思似的,她的眼皮微低,手指拨着琵琶的弦索,像流泉的呜咽的,挑动人的幽歌又从她口中溢出来:
俊将军,
你这是假惺惺?
是千真万真?
你这百般温存,
明日儿却上马就行,
也不顾侬倚遍栏杆,
揉碎了一片蜜意柔情!
这马蹄儿踏破千里月影,
这刀儿冲开刀山雪明,
却不道蹂躏薄了侬的命,
刺痛了侬的柔心!
俊将军,
你回不回来?
你可知道阿侬在这儿痴痴地等!
别负了你的心呀,俊将军;
你可知道阿侬在这儿痴痴地等!
他那有力的手抬起了她的头。他便贴近些,矗立在她的前面,紧紧地看入她眼波。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发上。他们的脸是近近地正对着;他们的灵魂全悸动着。
“你这媚慧而温柔的明眸呀!”
“俊将军,你的血为谁流?”
“为这闪着泪珠的眼波!”
她侧着首一笑,那眼波娇俏地一瞥。啊,这冤家,怎么这么地像霞玉!
黄仲怀静静地坐着,看着雄霄想:他在旧情中陶醉。他立了起来,拿起酒杯道:
“为雄霄从今天起往前线去奋力杀敌,我们喝一杯!”
雄霄懂得他的用意,并不睬他,只眈眈地看着那舞娘。
全桌十来个人全立了起来,笑着喊道:“雄霄,别忘了你的使命,别尽做俊将军!你要的是血,你要的是铁!喝一杯,我们为俊将军从今天起往前线去奋力杀敌喝一杯!”
“是呀,别忘了你的使命;你要的是血,你要的是铁!我们为雄霄喝一杯!”酒店里穿呢制服的军官全站起来,许多玻璃杯里的葡萄酒耀着血的艳光。军刀拖地的响声和马靴互撞的声音融成一片慷慨的激昂。
酒杯全高举在空中了。血的艳光和铁的声音在交流着。年轻的军官们全仰起了首,酒全给喝了下去。雄霄霍地回过身来。
“不,我要的是媚,慧而温柔的眼波!我爱的是眼波下闪着的泪珠!为这泪珠,我才要铁,我才要血!来呀!来三杯呀!来!第一杯解决一切的铁!”他举起酒杯来,昂然地饮了。
“是呀,第一杯为解决一切的铁!”军官们全举起酒杯来,昂然地喝。
“第二杯为扫荡一切的血!”
金戈铁马似的马赛军歌在奏乐台开始往外飞扬。
“是呀,第二杯为扫荡一切的血!”
“最后一杯为在眼睫下闪着的泪珠!”他喝下这杯酒,也辨不清心里是甜是苦,但旧人旧事却确乎电也似的在他的脑中闪过。
一阵激昂慷慨的军号,整齐的步伐声,悲壮地在外面冷冷的静街上响。先锋队伍高唱着军歌在深夜里出发了!在嘈杂中,仿佛军旗给北风吹刮着的声音也听得见。
“第三杯为现在出发着的同志们!”
雄霄有些感觉孤独,但他也有些骄傲。这泪珠是他一人的,只他爱的!可不是?只该是他的,只该是他爱的!他又接连为着这眼睫下闪着的泪珠喝了几杯。那舞娘过来坐在他的身旁,瞅着他,淫荡地,娇媚地微笑。
军官们已同声地,悲壮地,激烈地和着乐队唱了起来,与街上渐渐远去的军号相应和。他们的手举着酒杯往嘴里送,他们的手臂抑扬顿挫地挥,他们的眼蕴着热泪,他们的军刀耀着光辉!
街上军队一队队地开过。他们知道自己也就要出发了,就唱得更起劲,酒也喝得更多。
雄霄的手抬起了她的头,另一只手凑在她的唇上:
“喝吧,喝一杯吧!珠江的姊妹!”
她的含着泪珠的眼微笑地看他,娇俏地喝了。他放了酒杯,捧着她的脸眈眈地看。他唱了:
啊,我爱你这颊儿浅红;
我爱你这眉尖儿锁着幽怨万种,
啊,幽怨万种!
我爱你这眼波融融,
含着闲愁重重,
啊,闲愁重重!
我爱你这唇儿玲珑,
唱骊歌——啊,唱骊歌呀,
把俊将军逗弄!
我更爱你的泪珠呀,
透着酒意儿浓!
恰便是那眼睫下的一闪,——
呀,我的冤家!
“我为这眼睫下闪着的泪珠呀!”他举起酒杯看着她的眼波饮了。“珠江的姊妹,你的泪珠害了我。”
“怎么害了你俊将军?”她歪着首问时,啊,活像是霞玉。“你倒害了我呀!你明日就要开拔赴前线,这相思叫我怎么挨?俊将军,这不是害了我?”
“啊,我为这眼睫下闪着的泪珠呀!”他又举起酒杯,看着她的眼波喝着。
“这眸子在作怪。”黄仲怀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珠江的姊妹,你的泪珠可害了他。”
“怎么呢?你说呀!”她说话就爱歪着头,——这简直使雄霄疯狂了!
“啊,我为这眼睫下闪着的泪呀!”他又接连喝了几杯。
“是呀!为这眼睫下闪着的泪珠呀!”黄仲怀望着娇媚的歌娘不由笑了。
雄霄突然过去抱住了她,紧紧地瞅着。给悲愤埋了的热情又奔驰着,他的灵魂沸腾了。他的修长而浓秀的眉疯狂地压着眼眶,眼也疯狂地睁着,他的眉棱微微地挑起,腾着杀气;他的雄伟的胸脯拥围着柔弱的歌娘挣扎似的呼吸;全身挺直着,两条腿倔强地有力地站在地上。他的全生命骚动了!他疯狂地看着她的透着惊讶的明眸,想从她的酥胸上刺进白刃去。他喜欢看怨恨在最后一刹那从她的闪着泪珠的眼波中透出;他喜欢看自己爱的铁在自己的爱的身上透进去;他喜欢看自己爱的血在自己的爱的肌肤上流出!他狂暴地看着她的血也似的绛唇。啊,那妖艳的绛唇!那红得耀眼的可不是血的艳光的?他几乎想俯下去咬了;也不明白这是爱是恨,单觉得不能让这媚,慧,而温柔的明眸存在世上。想到那明眸,他可不能叫自己不疯。他忘了四周的人,他忘了一切:忘了街上的队伍正在前进,忘了奏乐台上的金戈铁马似的马赛军歌,忘了远远地随着北风抑扬的军号与马蹄声;他只紧紧地拥抱着那歌娘,疯狂地瞅着她;贪得无厌地,眈眈地,狠命地看入她的明眸。他看见惊讶在她的眼中出现,但随即换了热爱。
她娇媚地看了他一眼,柔弱地依在他的怀中了。
“俊将军,我也爱你呀!吻我,吻我吧!”她在怀中仰起头悄然地说。
桌上十来个人全看着他,他们觉得雄霄今天晚上变了。他的满眼的悲愤,凄怆,悒郁……紧紧地收缩着的嘴角表示着的坚忍与复仇的切心,和重重地压着的眉锁着的憎恶全没了。他原来是这么个风流英俊,倜傥天真的俊将军!他是从进黄埔以来不曾谈过爱;他是绝对否认爱的,今晚却这样深深地陷入爱的网里了。
“爱神的箭射中他了,可怜的俊将军!”他们哄然大笑着说。“看吧,看他的心给弄上了创痕!”他们中多数是失恋过的,因此带着喟叹的语调,大半也是重温自己的重创。
“哈,创痕!他心上早已有了绝深的致命伤,今天不过重又迸裂罢了!不能有新的创痕,也不会有;他已给命运玩弄够了!……哈哈!”黄仲怀午夜钟声似的说了以后,接着两声无可奈何的苦笑。
听了他的话,雄霄突然疯狂似的把柔弱地倚在怀里的歌娘推开了,无限痛心地大声笑,笑声里可以听得出哭声,笑声里可以细味顶严重的悲伤。一阵心酸,泪涌上他的眼眶,但仍放声地笑。那笑是多么的勉强,多么的可怕!像是山枭的悚人毛发的叫声。
“去你的,珠江的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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