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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全集6-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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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又涌在心头。然而如今,终与日地离别了,还有怎样地留恋与牵挂!他
想哭,又落不下泪,欲笑,又无乐之,只枯立窗前遥望黑暗的岸上一群一群
运货苦工提着灯笼在泥水中喧嚣。无聊中他忆起薄命的词人柳永,他的《雨
霖铃》浮泛在夏震的脑海里。
。。都门怅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四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
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他有一声无一声地闷吟。念到“今宵酒醒何处?”他想明晨酒醒的时候,
怕不是这样凄迷的,“杨柳岸,晓风残月”或者正在苍茫天涯的大海中飘游
呢!
邻船送行的人俱已陆续下船,小谢与他的学生仍然不见。他走到甲板上,
望霰雨霏微,灯火凄凄。夏回到房中独坐。汽笛吼了,起锚声,铁索碰击,
水手招呼,船便在这杂乱的嚣声中渐行。他望岸上,那黑怪物似的高楼逐渐
模糊。他多半是独自如此凄凉离开。。 B 地吧!?不,夏震听见门外甬道细碎的
足音,渐移到他的面前。门开了,走进一位女子,他与夏震娴雅地微笑着,
极镇静地脱下她的大衣,露出一身紫色的衣裙。她的面颊有一对桃红的酒靥,
高秀的鼻梁,细瘦的身材,一双活动的黑眸。这不是梅的姿态?——不,梅
不似这样瘦,眼光也比她活泼些。梅、震半倚床,只让这空气奇讶地颤荡着。
“震哥,你怎么不来接我?”她凄切他说。
“梅璇,是你!你到我这里来?”夏震狂热地高呼着。
“我就要住在这里。”她微笑。
“啊,对不起,miss梅,这是谢先生的学生的。”他骤然想报复。
“震哥,我想不到,你不应当这样对待我——难道文伟还没有告诉你
么?”梅呆凝一时期期地道出。
“他说什么?”
“昨晚他把你的名片给我,他说夜里必将这件事的原委告诉你,使你安
心。上次在街上遇见你,我从金店的窗中看见你低着惨白的瘦脸在街道上散
步。当时我以为你走过去,谁知你走得这样慢,出门又恰巧碰在一处。当着
那个恶魔,我只好不顾。我看见你的面色气得发青,我知道你痛苦极了。以
后三次望见你,我总是避开去。谁知就是同文伟筹画了许多,你总是不能谅
——谅,谅解我。”她凄惶地埂咽了。
夏震疑在梦中,他恍悟昨夕小谢讲的。。 romance。
“原是这样?——那位野村先生呢?”
“三天前他为他的夫人带回国去了。”
“那么叔父呢?”他想握梅的纤小的手。
“他今天晚上回。。 D地,我将从车站送他回来。”
“震哥,昨晚小谢告我他要送给你一件壮美的礼物,你放在哪里?”夏
震指着彩色的玲玫的竹篮。
梅启开那只篮儿,满盛着一对一对彩色的鸡蛋,在灯光下灿烂。她露出
一对爱人的笑涡。这时,夏震闷坐在床上,望窗外烟水茫茫,神经刺激过烈,
觉苍白的荡妇又调笑在他身旁,他又听见狂放的酒友欢叫,母亲向他招手,
他又念到适才室中凄吟的寂苦。然而现在,数月苦痛重载复归空虚,如此烦
恼,如此伤悲,到底怎样呢?他心漠然了,房中又震荡出他的凄音。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
梅看他的眼泪黯然堕下来,急坐在他的身旁抚慰这凄凉的人儿。
“不要难受,我可怜的小哥哥,你就醒在爱你怀内的吧!”夏震凄然痴
视她瘦小的面盘。
曹昌脱稿于津门
诗两首
林中
晚风吹雨,点点滴滴,
正晴时,闻归雁嘹唳。
眼前黄叶复自落,
遥望,
不堪攀折,
烟柳一痕低。
“菊”、“酒”、“西风”
黄黄白白与红红,
摘取花枝共一丛。
酌酒半杯残照里,
——打头帘外舞西风!
(天津《庸报》副刊《玄背》第
13期,原载
1926年
10月
31日)
四月梢,我送剔一个美丽的行人
古城啊,古城,
这般蕴藏着怅惘,
这般郁积着伤心。
今夜凄淋的雨打着
摇曳的灯。
水泻的泥路上彳亍着一个
落漠的行人。
我仍然冒着冷雨
送你归去。
你明晨便将无踪无影。
古城啊,古城,
苍苔盖满了颓墙,
土径铺润着青茵。
今夜呜呜的湿风吹着淅沥的雨,
送你飞越溪畔,又,穿过荒林。
你便这般悄悄地离开这里,
明朝只有睡柳号着凄音。
古城啊,古城,
日后墙外不飞袅袅柳絮,
日后楼头不见纸鸢轻影。
这一夜半,
枝头的湿花滴沥着
凄伤的泪,
便飘飘地沾埋污泥,
又投入流水伴你长征。
明晨熹光斜照一堆
残颓的花,
你已无踪无影。
(原载《南开双周》'南中半月刊'第
1卷第
1期,1928年
3
月
19日)
不久长,不久长
不久长,不久长,
鸟黑的深夜隐伏,
黑矮的精灵儿恍恍,
他忽而追逐在我身后:
忽而啾啾在我身旁。
啊,爹爹,不久我将冷硬硬地
睡在衰草里哟,
我的灵儿永在
深林间和你歌唱。
不久长,不久长,
莫再弹我幽咽的琴弦,
莫再空掷我将尽的晨光。
从此我将踏着黄湿的
草径躞蹀,
我要寻一室深壑暗涧
作我的墓房。
啊,我的心房是这样抽痛哟,
我的来日不久长!
不久长,不久长,
无星的夜里,这个精灵轻悄悄地
吹口冷气到我的耳旁:
“嘘。。嘘。。嘘。。
来,你来,
喝,喝,。。这儿乐。
——喝,喝,你们常是不定、烦忙。”
啊,此刻我的脑是这样沉重哟,
我的来日不久长!
不久长,不久长,
袅袅地,他吹我到沉死的夜邦,
我望安静的灵魂们在
水晶路上走,
我见他们眼神映现出
和蔼的灵光;
我望静默的月儿吻着
不言的鬼,
清澄的光色射在
惨白的面庞。
啊,是这样境界才使我神住哟,
我的来日不久长。
不久长,不久长,
乌黑的深夜隐伏,
黑矮的精灵儿恍恍,
他忽而追逐在我身后,
忽而瞅瞅在我身旁。
啊,爹爹,不久我将冷硬硬地
睡在衰草里哟,
我的灵儿永在
深林间和你歌唱!
(原载《南开双周》第
1卷第
2期,1928年
3月
28日)
南风曲
序歌
朝阳溶化了湿雾弥漫,
远山映出紫绿参半。
滟滟的流波灌溉原野田禾,
温旭的日光笼射屋顶林巅。
一
这时轻飓飘荡在深林里,
透过密密的叶隙射进条条阳辉。
树荫下茵茵的丛草托了阳光的斑点,
阳光的斑点在丛草梢头簸荡翻飞。
粗胖的村童斜倚草屋独坐,
一窝恶犬争着,
舐吸撇成八字的黑腿。
他粗糙的厚手无意地玩弄墙旁小草,
远瞭着林外无际的田禾,
眼神儿随着绿波伏起来回。
啊,这林中的草香是这般进人,
揭面露出浅笑微微。
他觉得腹内是这样饱满,
然而还似少,少了一件什么要去寻追!
怎么,满心蓄藏着轻快与甘适,
心窍里总有些说不出的昏昧?
今朝啊,今朝的林野,
是这般静默,
恰似一湾溶溶的流波。
风习习,
草莎莎,
倦了的林儿是这般静默,
真奇怪
偏偏心儿像小鹿似的奔跃!
村童低着头沉思,
曲膝支着扶腮的臂膊。
微动的林巅,静息的云峦,
绿野是这般酣适沉默,
呆笨的村童昏昏地坐。
二
南风起了,
南风吹!
南风摇动静息的密叶,
草上的闪光波澜迂回。
顽嬉的柳絮打着草儿狂奔,
草梢的银浪却追着团絮飓飞。
南风起了,
南风吹!
风儿送来一片湿土的香味,
习习,吹!
风儿是这样新鲜!
习习,吹!
沉思的村童渐渐歪首熟睡。
南风吹,
静静悄悄,
只有一个卧犬偶尔戏吠。
其余的滚地跳扑,
他们时而四爪仰天,
时而挨倚这睡人儿的脚背。
南风吹,
静静悄悄,
林鸟在绿荫里倦睡;
南风吹,
静静悄悄,
蜻蜒儿贴着水面低飞。
南风叶
南风吹!
吹得睡灵儿出了躯窍,
吹得睡灵儿瓢飘摇摇。
飘呀飘,
摇呀摇!
飞过林际,
飘进溪水。
凉飓拂着鳞鳞的波,
轻飘的灵儿随着涡漩转徊。
轻轻地飞,
静静地飞!
轻轻地,静静地,
睡魂儿是这般迷醉!
三
飘入阴影,
飞入阳光,
荡进一片池水灏濒。
石阶上
跑着娴静的女儿在洗捣。
柳条轻拂她纷披的长发,
圆白的手腕在拧绞。
青菌映衬雪白的裸足,
唇边谩歌抑扬的村调。
“啊!这娃娃是我在那里见过,”
村童的心灵不自主地飘渺。
“这般柔媚,
这般美貌!”
他一步一步移近洗衣的石,
惧、喜、狂、羞,噤住他的口舌悄悄。
微弯的躯于倒映人池塘,
圆壮的肩胸留画水上。
波头映着一副清晰的轮廓,
波面上却找不出眼鼻的模样。
啊,微漪中模糊地,闪动着一对笑涡,
一对笑涡,是这般圆活,——啊,圆活。
真像亮滑的水泡,
恍惚在秋雨滂沱。
简柔的歌声乘风飘荡,
她低哼着迷人的村歌。
圆白的水臂重重地搓捣,
洗水滴人池塘变成纤巧的水涡。
她一捣一团淋漓的衣裳,
一捣一团的衣裳,
这便奏着歌调的节拍:
当,当!——当当!
当,当!——当当!
一击一闪圆白的手膀,
当当,无定的灵魂,圆白的手膀,
当当,迷失了——梦乡,手膀。。梦乡,手膀。。
四
他揉揉檬眈的睡眼,
抹去嘴角的口浆。
他是这般迷离,
闪耀的黑眼疑虑向天边遥望!
当,当,当当!
怎样依然留在耳旁?
啊?当,当,当当,
原是半山禅寺的钟响!
当,当当,当!
幻梦还是虚茫?
当,当当,当!
暗影儿终是恍恍。
愁闷锁着深黑的粗眉,
他无端地痴立呆想。
当啷,当啷!
蓦地他拿起草鞭,
乱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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