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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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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开总让少年哭,
  弄湿春天几多处,
  柔情原是稀罕物。
  想来此刻已糊涂,
  问声君心意何如,
  此生已有这多错误。
  红尘从来都是苦,
  生死之间棘疾路,
  更有名利似粪土。
  我心虽然很清楚,
  偏有冷风吹寒露,
  此身还在其中沉浮。
  影伶仃独自起舞,
  不知世上谁人不会孤独。
  邀明月共把花数,
  可笑纷纭红尘太多仓促。
  流云拂来暗香疏啊人已渐恍惚,
  天地因此模糊哪时光归虚无。
  莫要争赢输啊,
  世界好大雾,
  平常心里有根明烛……
  
  夜落下来,悄无声息。除夕夜,万家团圆。赵根、明希与冯若虚聚在电视机前看春节联欢晚会。一个台湾歌手在唱《外婆的澎湖湾》。明希轻轻地哼。冯若虚嘴角含笑。屋里生有炭火。很暖和。赵根心头恍惚,恍惚又回到老家那个小城。
  从八三年起,每一年的春季联欢晚会,赵根都看了。主持人基本上都是赵忠祥与倪萍。赵忠祥有一双熊猫眼,声音却好听。倪萍的样子与隔壁的徐明玉差不多。前二届春晚赵根是趴在市供销社邱主任家的墙头看的。一伙孩子蹿墙上屋,打着手势,悄没声息趴伏在满是冰凉月色的屋脊上。四处鞭炮响起。李谷一唱了一曲又一曲。她的嗓子真好,把鞭炮声都压了下去。那首《乡恋》真是要迷死人了。黑黑小小的屏幕好像露天电影的帷布那样大。当一个默剧演员表演《吃鸡》时,孩子们轰然大笑。太好玩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逗的事。屋里的大人被惊动了,抬头往屋脊上看,也难得地露出笑容,而往常,邱主任家那个大屁股的女人是要拖出一根竹竿,黑起脸,像捅树上的鸟窝一样把屋脊上的他们这些小脑袋全捅下来。83年的春节晚会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个白色西装的张明敏,他唱了《我的中国心》。大年初一,走在街头,时不时能听到一个人嘴里发出几句“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像发了神经一样。
  赵根情不自禁把手指放入嘴里。明希皱眉,伸手一拍,脏死了。不讲卫生。
  冯若虚宛然。赵根不好意思地笑。这坏毛病,他老改不了。
  明希说,这唱歌的叫啥名字?
  赵根刚才光顾发呆,倒没留意。冯若虚微笑不语。门外传来咯咯敲门声,一长三短,敲响得急。冯若虚眉毛扬起,眉宇间转过一层忧色,说,我去一下。你们慢慢看。赵根赶紧起身去送,冯若虚按住他的手,说,不必。我马上回来。
  明希没理他,大摇大摆坐在紫檀木椅上,把荆州城特产的青皮豆喂入嘴里,咯嘣咯嘣咬开,嘴里嘀嘀咕咕,韦唯的嘴太大了,这样丑的女人居然也能上中国电视台,真是不可思议。
  赵根哭笑不得。冯若虚掩上门。赵根小声说,明希,你待人接物就不会礼貌一点?
  明希瞪起眼,哎,我凭什么要礼貌啊?我都是朱大小姐。明希不屑地哼了声,又不是我自己想做朱大小姐。是他们硬逼我做的。我干吗还要犯贱去讨好他们。我看他们全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这个姓冯的,说话娘娘腔,还桃花鱼,还忠臣藏。咦,赵根,你看,这个女人真美啊,这跳得是什么舞啊?活脱脱就是一只孔雀,在水边儿上唱歌儿呢。
  
  赵根心头没来由地涌起不安。这是一种直觉,仿佛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是大大不妙的事,而且与刚才的敲门声有关。那敲门的黑衣人在冯若虚拉开门时迅速瞟了他一眼,那目光硬如石头。夜幕里有孩子们的喊叫。一阵阵鞭炮声震耳欲聋。还有烟花,时不时跃出那片黑黝黝的屋脊,把大半个天空照亮。赵根喝了口水,下意识地说道,明希,如果有一天,或许就是明天,你这个朱大小姐做不成了呢?
  那敢情最好。明希微笑,我们一起去浪迹天迹。
  赵根喝了口水,压住那股烦躁之气。浮云流沙、烟火繁华。这些在天穹深处瞬间绽放的花朵在这短短几秒钟里完整地讲述了生命的过程。它们是有生命的东西,是寂寞的,从无至有再返于无。它并无意照亮尘世,只为体内藏有太多的激情需要迸发。这是一种无用的激情,所以它美,与人一样。人是一团无用的激情。是谓诸行无常,是生灭法。弹指间即有六十刹那。这烟花刹那生灭,却也照见了五蕴皆空。眼耳鼻舌身意,色香味形触法。茫茫夜色来了也去,去了也来,与白昼交替往复,如奔腾之河流,每一日都是河流中的分枝,每个小时也都是河流的开叉。这些分枝与开叉在比刹那更小的时间里此生彼灭,并不在意其中万物。
  你知道吗?在这个地球上,每年都有几万种物种在消亡。赵根慢慢说道。
  明希白来一眼,哎,你又犯什么傻?
  我是说这些物种为什么要存在?以及它们为什么要消亡?
  你真是笨啊。如果这些物种不能让人类驯化,或者烤来吃的,它们还有什么理由存在?明希愤怒地把一粒青皮豆扔向赵根,我说你丫能不能闭嘴?我要看电视。
  赵根闭上嘴。明希说得不无道理,但这只是人的道理。只是在草原深处奔跑的马会这样想吗?被人捉到笼子里展览的大熊猫会这样想吗?那些懒洋洋地躺在卵石海滩上晒太阳的海象会这样想吗?是什么决定了这些物种的命运?而且,在人这种两足无羽动物还未曾成为万物之主时,脚下这颗名叫地球的行星同样以冰河、陨星、洪水或火山的形式,给恐龙以及地球上的其它居民带来了灭绝之灾——甚至不妨说,若没有这种灭绝,人类也就不可能出现。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决定着这个生那个灭?
  “适者生存”是很虚弱的解释。把整个世界比喻成一头大象。大象在河里打了个滚,身上沾满泥,不适应这种变化的寄居者要被淘汰。可大象为何要去河里打滚?世界在朝着某个冥冥的目标演变,有着它自己的意志,一种超出人类所能想像的绝对的意志。或者说这即命运。它决定了一切,也决定了世界。它并非《现代汉语词典》那两种解释。
  命运之锋摧枯拉朽,扫荡一切。
  
  赵根想得出神,门开了,冯若虚缓步进屋,鞋底好像粘着沙子。冷风跟随着他的脚步扑入屋内。盆内炭火愈加通红,暴出一团耀眼的火星。明希打了个喷嚏,皱眉说道,哎,把门带上。冯若虚一叹,罗师叔与程师兄出车祸了。
  声音并不大。赵根耳边炸起惊雷,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明希转过脸,你说什么?
  他们死了。一个半小时前。在武汉长江大桥。一辆货车把他们驾驶的桑塔纳撞出了桥面。师弟,你节哀顺便。
  赵根心神激荡,眼泪呛出,情急之下口不择词,是谁杀了他们?
  冯若虚苦笑,现在还说不清楚。也可能是意外。货车司机已被交警扣下。据说是酒后开车。你们跟我走吧,去武汉。现在就走。
  
  五十
  夜凛冽,风愈寒。各种声音若狂风暴雨,敲打在暗夜里疾驶的桑塔纳。黑夜如墙,大灯如炬,滚滚车轮在黑暗中发出尖啸。那些被撕裂的夜色若一只翅膀巨大的蝴蝶,在车窗边翩翩地飞,一只只飞过来,紧贴住玻璃,又一只只被撞开,撞成粉碎。它们没完没了。河流平川,浓黑、浅黑、淡黑、]墨黑。那逶迤江水的光是渗着银灰色的黑。冯若虚默不作声。明希呆呆地看着马路两侧那些一闪即逝的农家,脸上神情变幻,嘴里吐出一些也许有也许没有的声音。点点灯光在夜色中勾连成串,似夏日的流萤扑面而来。赵根心里掀起滔天巨浪。梦与现实是如此接近。自己就像在一个无法醒来的梦里。骨头发软,手足无力。一路上,三人更无多言。
  车到了长江大桥。八个巨型桥墩矗立在大江之中,这座米字形的由钢铁支撑起来巍巍大桥,比起当年明希双手伸出的那个钝角更让人咋舌不下,全长1670米,头衔龟山古琴台,尾接蛇山黄鹤楼。桥分二层,上层公路路面宽达18米,可以并排行使六辆汽车,下层为双线铁路桥。龟蛇两山隔江而望,孑然对峙。夜色苍苍,龟蛇锁大江。万千桥灯在江面上挑出一条壮丽奇绝的过江银龙。桥头立着手握钢枪的战士。桥面中段西侧有十余米桥栏尽皆损坏,一辆货车小半个身子已出了桥面。货车四周立着数十个三角形红白颜色的隔离墩。几个警察正拿着卷尺、笔记本在那里记录着。因为除夕,桥上的车并不多。车子慢下来。冯若虚摇下车窗,指了指窗外,这就是事故现场。
  赵根没吭声。明希探出头。江水一浪推着一浪,阵阵涛声撕扯耳膜。远处夜幕上有寥寥几个寒星,也许不是星,是被子弹穿过的孔。天空是一大块灰黑色的冰棱。新年钟声撞响了。那是自江汉关钟楼传来的钟声。桥头难觅大楼踪迹,惟有这浑不似人间该有的奇异钟声一下一下撞开胸膛。烟花升起,绚丽而灿烂,开得热烈,开得这般肆无忌惮。一些人,就这样悄然逝去,再也看不见了。生与死只隔一线。这一线是利刃穿胸。赵根的泪水夺眶而出。对罗悟城与程雄,他的感情是极为复杂的,初是疑惧惊怕,几个月下来,已视之为师,视之为兄。眼见那烟花开得妩媚,好像以一种虚幻的速度缓缓地生灭,冯若虚也不禁喟然一叹。
  
  段永玉在医院的塑料靠椅上坐着,斜着身子,脚叉得很开,头向后仰,那双蒲扇一般的大手攥成了拳头,手兀自发颤。地上有一个无线寻呼机的黑色碎片。几个黑衣人一边垂手侍立,不敢呼出大气。冯若虚进屋,轻声说道,爷。
  段永玉的三角眉落下来,那张黑黄脸皮上透出一丝欣慰,来了。
  冯若虚说道,荆州那边我已安排妥当。叫兄弟们提点紧。
  段永玉闭目不言,神容萧索。赵根近身上前,哽咽道,罗师父在哪?
  长廊那头,灯光昏暗,几个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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