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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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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教室里有一大半了都竖起耳朵。唐端口才了得啊。赵根也暗自佩服。唐端手里经常会有各种各样的书,据说,都是他父亲的藏书。
唐端的目光往四下一扫,手摸起语文课本不停敲击桌子,大有将其视作惊堂木的派头。
那天,我在人群里东游西逛,心里想念着我的耶利亚女郎。就发现有人向警察同志报告,“前方发现美蒋女特务!正在与台湾通话!”警察立刻跟去,我自然不敢怠慢,快马加鞭,抄到警察前方,挺身而出,大声喝道,,白愕然,慢慢站起身。阴寒佬却“”“‘你是干什么的?挎包里装的什么?交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她掏出包里白薯。当然,那时谁也不知道这是白薯,皆以为是美蒋女特务恼羞成怒下要扔出炸弹。人民群众马上卧倒。而我,立刻热血沸腾,高呼“毛主席万岁”,朝她扑去,把她压在身下。嗯,就是这样。,白愕然,慢慢站起身。阴寒佬却唐端说着话,往胡丽身上扑去。俩人跌滚成一团。教室里哄堂大笑。赵根也笑。
就有人起哄,唐端,这是你爸干的吧。听说你妈还因为这事与你爸打了一架,对不?你妈有没有被打得四脚朝天哪?起哄的人是市经委主任的儿子,叫李红军,与唐端一向不和。唐端立刻红了眼,放开胡丽,抄起课桌上的课本文具隔着数个人头猛力甩去。俩人打起架。赵根没看他们。赵根看胡丽。胡丽坐在地上发抖,嘴唇哆嗦,脸色青白,眼眶红了,嘴里轻轻说道,流氓!胡丽的耳垂被从窗外透入的阳光一映,像钻石。
胡丽生气的样子真美。赵根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万福仍跪在地上。阴寒佬浑然不觉,喃喃说了句,医者,仁术也。目光瞟向赵根,你能否给我解释这段话的意思?不等赵根回答,径自吟道,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求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希、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
万福抬头应声,这是讲医生要有一颗敢于做人爸妈的心。我妈是医生。我听她讲过,医者父母心。万福望望赵根,再看看孤寒佬,声音小了,我说错了?
孤寒佬眨眨眼,你妈是医生?
万福张嘴,意识到说漏嘴,瞟一眼赵根,声音更小了,我妈不要我了。我妈给我找了个后爸。我爸也娶了后妈。我就跑出来了。万福说到后面,几近蚊蚋,声音犹豫。
每个流浪的孩子,或者说,每个人都有不愿告诉别人只能独自在夜里慢慢咀嚼的疼痛。赵根明白,伸手握紧万福的手,捏了捏。万福的手由初始的僵硬一点点恢复柔软。万福的手心里有了汗。万福低下头。
你爸是干什么的?孤寒佬的声音轻缓下来。
我爸……万福不吭声了。他脚下穿的胶鞋虽然已看不清本来颜色,但鞋帮上依稀能看到回力的标签。这是一种可以让每个少年人在梦里笑醒的鞋。这是一种能让少年人像鸟一样在路人羡慕的目光里飞起来的鞋。赵根只在唐端脚下见过。据唐端说,这鞋得去上海才有卖。上海,你知道吗?十里洋场,号称冒险家的乐园。唐端的口吻是那么傲慢,那么不可一世,可不少同学爱吃这套,整天跟在唐端屁股后,指望他手指缝里漏下点什么从上海带来的新奇小玩意儿。唐端的母亲是上海知青。万福家里应该挺有钱的。赵根在这几个月与万福的同甘共苦中隐约感受到这点,没多问。何必问呢?
孤寒佬的眼神也在万福的鞋帮上打了一个转,轻轻一叹,回家去吧。再不好,那也是你的家。
我不回家。打死我也不回去。万福脖子与肩膀的角度挺出直角,眼里有了骇人的亮光。孤寒佬又问赵根,你呢?
我没有家。赵根低下头。
万福一边小声补充,他妈被人打死了,他爸想去找他妈,被车撞死了。
赵根抬腿在万福小腿上一踩,万福没动。
孤寒佬欠过身,起来吧。
你答应收我为徒,我就起来。万福大声说道。
孤寒佬眉头皱起结,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准备一直跪下来,跪到死?万福咚、咚、咚又是三个响头磕下去,楼梯震动,从帐幔边缘透过的阳光照在孤寒佬脸上,这张奇丑的老脸竟溢出一种让人不敢轻慢的神态。灰尘在光束里跳动,像是有生命的东西。爬在玻璃杯上的苍蝇飞起来,在空中兜一个圈,姿态轻盈,又落回原处。
孤寒佬闭目沉思,良久缓缓摇头,我本愚鲁,耿介躁傲,一生尽付流水,岂可再误他人?起来吧。孤寒佬拉起万福,你这少年飞扬跳脱,热血机敏。我若真有你这么一个徒儿,也堪告慰平生。奈何老朽不祥之人,实不敢误了你的前程。他日风云际会,自当神龙摆尾。只是,上善若水。还望你日后发达,得饶人处且饶人。孤寒佬望向赵根,黯淡的眼睛里略有一丝光彩,你笃挚聪慧,惜命犯天伤,一生孤苦,不知愿与老朽同处否?
孤寒佬虽然半文半白,赵根自是明白,一怔,这老头儿的口吻居然是一副武侠小说里所述前辈高人的模样,复念及孤寒佬的职业,嘴角笑容绽出。万福听得懵懵懂懂,也清楚意思,身子顿时僵住,僵成墙。万福转过脸,凝视赵根,目光里竟有了陌生,须叟湿润,睫毛扑闪,额角绷出坚硬的线条,太阳穴边炸起一团青筋,竟是在强忍泪水,赵根。恭喜你。
万福声音发颤,大步朝门外走。赵根心念电转,拽住万福,指节发白,厉声喝道,一世人俩兄弟。要拜师,一起拜;要不拜,一起走。
万福努力掰开赵根的手指,兄弟,别这样。至少我们中有一个人不必再睡水泥涵管。大哥也高兴。万福想要挤出笑容,嘴角牵动,再也控制不住强自撑起的眼肌,一滴热泪滑过脸颊,坠下,滴到赵根手背。赵根浑身发麻,五脏六肺顿缩成一团,转身,双膝跪倒,也不看孤寒佬的表情,三个响头磕下去,还望收了我大哥吧!
孤寒佬一言不发。万福甩开赵根的手,拧身出门。阴暗潮湿的走廓里响起巨大的足音。赵根起身赶去,在门口停住,回过头,你说真的还是假的?孤寒佬嘎嘎一笑,焦黄的手指里已不知何时夹起一根香烟。阳光已从他脸上挪开,眼前仍是一个猥琐的三角眉毛的糟老头子。赵根没再停留,呼喊了一下万福的名字,飞奔而下。在楼梯口吐出口痰。年久失修的楼梯在两个少年一前一后急匆匆的脚步声下,成了鼓,成了一面绷着牛皮并蒙了灰尘的鼓。
寤歌旅舍前台柜子里站着的一个老人,腮帮子处那有一个酒盅大小的疤,瞟来一眼,没有表情。赵根出了门。阳光热辣辣,兜售杂货的老妇人已经丧失了继续摇动蒲扇的气力,蜷缩在一小块黑暗里,神容痴呆,嘴角流涎。从身边卷过的自行车,迎着路口亮起的红灯风驰电掣。这是个毫不畏惧红绿灯的城市。步履蹒跚的老人、咿咿呀呀的孩子干脆视红灯若无物。路口拧出一个结,车声、人流响成一片。万福大步流星。赵根追上去,攀住他肩膀,你也就信了一个江湖郎中?别忘了,我们只不过看他会骗钱,才想拜他为师。
万福不说话,低头疾行。赵根心中冒出火,我知道,孤寒佬要我,不肯要你,你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对吧?我告诉你,那是因为我死了爸死了妈。
二十八
昨夜的雨水已蒸发殆尽。南昌市的正午被已知来日无多暴虐的太阳殴打。白茫茫的光线若灶膛内的火苗。在光与影里,有的房子前倾,有的房子后仰,似乎只要伸出一小手指头,就可以推倒它们。脏乱的街道上,几辆车身坑坑洼洼红色夏利如同被激怒的公牛,互相较着劲,低头狂奔。车头后视镜与骑车人的距离也就几厘米。赵根倒吸一口凉气。骑车人夷然不惧,甚至没下车,目送出租车远去,骂了声,戮倒你娘,短命鬼,赶去火葬场啊。仍然不紧不慢晃晃悠悠。
赵根与万福拣了树荫处坐下,放下勒得肩膀发疼的擦鞋箱,在小方凳上坐下,擦拭掉几乎要糊住眼皮的汗。遥远灰白的天幕上映出一角飞檐。那是滕王阁。楼高九层,背城临江,气势瑰玮奇特。赵根与万福曾去过,其时楼边尽为脚手架。脚手架上的工人的影子在烈日下也就硬币大小。说是得赶在今年重阳完工。赵根与万福趁没人注意偷偷爬进去逛了一圈,除了昏暗的水泥楼梯,里面空无一物,倒是在阁楼上眺望,顿生起拍檀板唱歌举金樽喝酒的意兴。
江水逶迤,数点扁舟沙洲旁。风来也,落斜阳,一时苍茫。赵根瞅得迷惘。下了楼,在卵石小巷里,见一清瘦老者,卸下门板当桌面,门板上铺丈二白纸,悬腕运笔,气定神闲。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写得是疏秀淹润,岚气生出。当老者提笔写至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时,赵根只觉胸中一鼓,就想失声恸哭。那在水里睡去的少年可曾让鱼儿欢喜?赵根还是念小学时,就读过一本发了黄的没有封面的唐诗集子,第一篇即是这王勃所著《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风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这首诗意境开阔,音调爽朗,但赵根读着读着,老是生出无可言喻的黯然。万福瞧赵根形迹奇怪,说,怎么了?
赵根吸吸鼻子,听见心底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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