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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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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抹上一层湿润的光泽,老军医三个黑体大字更是鲜红夺目。阳痿不举,举而不坚,坚而不久,久而不泄。一针治愈,立竿见影。梅毒花柳,更有神奇医药,疗程结束,永不复发。
万福拍拍赵根肩膀,那孤寒佬真是国民党时期的老军医吗?为替广大人民群众排忧解难毅然出山发挥余热?不过,孤寒佬的国民革命军第二军军官证倒蛮像真的。嘿嘿,孤寒佬还说,他之所以经验丰富,是因为当时的做官的、有钱人以及士兵都喜欢嫖妓扶贫。你信吗?
赵根沉吟,我看不像。那孤寒佬就五十岁左右。现在都解放四十年。十岁做军医,不大可能吧。
人不可貌相,说不定孤寒佬已七十有余。万福嘻嘻笑道,人家练了降龙十八掌,外带独孤九剑、吸星大法,内功已臻化境,所以驻颜有术。
赵根白了万福一眼,你去拜他为师啊。
我倒想。这比咱们为他贴广告来钱来得猛。一针下去,搓搓手指头,就有一张‘老人头’进账。万福啧啧赞叹。
赵根在南昌市的这几个月,已见识过去在老家仅有耳闻的老人头,蓝黑色,正面有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四位领袖的浮雕像,背面图案为井冈山主峰。每张抵十张大团结。赵根在银行门口还看到有关第四套人民币的说明,这套人民币的主题思想,就是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全国各族人民意气风发,团结一致,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赵根捏捏手指,骨节发出一串脆响,不可能吧,这么多?咱们贴一千张,累死累活好几夜,他才给十块钱。
我骗你我是破鞋养的。我真的亲眼见过。万福赌咒发誓,病人走了,孤寒佬一个人在屋子里拈着胡须把那张“老人头”数了又数,嘴都咧到耳朵背后。妈的,真想找副棺材瓤子让他躺进去。
你咋早不对我讲?
我忘掉了。主要是怕你见财起意,一时控制不住手脚,沦为群众的对立面。那就对不起把你造出来的天与地。我又上哪再去收一个这样听话的小弟?万福嘿嘿笑道。
你去死哪。赵根一脚飞踹。俩人你一拳,我一脚,你一式饿虎下山,我一招螳螂觅食,说说笑笑,往绰号孤寒佬的老军医所住的寤歌旅舍奔去。当然,目的不一,赵根说,是去看还有没有活干。万福说,去看孤寒佬脱人裤子,用肛表插那些衣冠楚楚的人的屁眼。
那晚,赵根与万福你一口我一口把雪碧喝了个底朝天后,俩人就是否应该把热水瓶还给那位女孩,发生争执。
赵根说,已经喝了人家的水,再拿人家的瓶,不好。反正自己又用不上。
万福说,卖给废品站啊。
赵根说,那我们就是小偷。
万福反唇相讥,那你是不是要把喝下肚的水吐回瓶里?
赵根捏捏裤兜里那三张被攥成一团汗湿了的大团结。这算不算偷呢?赵根拿不准主意。应该不算,赵晓云是自己的姑姑,她又拿了工商所赔的四千块钱,而且家里的东西都归她占了,包括赵国雄请人打的那几个木盆。再说,自己还留下借条。
赵根皱起眉,嘴里嘟咙,小时偷针,大时偷牛。这是李桂芝说过的话。
赵根迟疑地说道,我妈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过去有个人,因为偷东西,坐了牢。母亲去看望他,问他有什么心愿。他说,想吃一口奶。母亲解开衣襟。那人凑过头,忽然用力咬下母亲的乳头,哭喊着说,为什么小时候我拿别人的东西,你不管我,反而夸我能干?
空气里有一层褐红色的铁锈,汗水从腋下粘粘地流出,赵根怔怔地望着飘浮在南昌市小巷上空的那几点星光。万福沉默了,说,你妈真好。
赵根从口袋里掏出那三十元钱,你说得对。我没办法把喝下去的雪碧吐出来,但我可以再去买,装回去。万福望望赵根,再抬头望望沉闷的天空,捡起地上一只可能是被热死了的知了,捏碎,冷不丁地笑起来,等你花光了钱,你拿什么去买吃的?
我出门时仔细想过,我可以去擦皮鞋,拣废纸、易拉罐卖,或者跑到电影院门口去卖花。赵根说,难道你离家出走前没想过这些问题?在俩人先前的交谈中,赵根已得知万福是离南昌市百余公里远的上饶市人。比自己大一岁,也念初三,去年底从家里跑出来的。
万福摇摇头,我只想离开那个家,离开了,就好。
那你靠什么过日子?赵根小声地说。
万福的脸红了下,随便拣点东西去废品站卖。实在饿了,就去饭店后面的铝桶里找找。有时,还能遇上一整只没动过的鸡呢。你吃过白斩鸡吗?哇,这么白,那么嫩,脆脆的鸡皮咬起来特别爽口,真是不要太好吃。万福说到后面,语气快活起来,嘴角垂下一丝晶亮的口涎。
没吃过,赵根说,那你住哪?
万福得意了,双手重重一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比火车站的候车厅强太多。一觉睡到大天亮也没人来踢你的头。
等一下,你知道那里有卖雪碧的地方吗?咱们得先把热水瓶,对了,还得去买过一瓶啤酒还人家。悄悄放在门口就行。赵根拍拍屁股起身。赵根发现,南昌市的小巷虽然铺有水泥,墙壁根处还是有不少蜷伏的叶片干枯的草,它们倔犟地扎下根,并努力呵护身下的那小块阴凉,也许还有几只隐藏在泥土里的蚯蚓。
万福的神情不无犹豫。俩人往巷口走,拐来弯去,摸到巷口,听到一阵喧哗。巷口边的梧桐树下已围起一圈人。打麻将的也不打了,喝啤酒的也不喝了,方桌边坐着的人纷纷起身,如同饿得肚皮贴住脊梁的野狗,扑向这个飞速肿胀昏暗的圆圈。赵根与万福互视一眼,身子连忙缩入巷子。灯光下看得清楚,一个彪形壮汉正摁倒一个人,皮鞋踏住那人腰眼,鞋跟下发出一声闷哼。
壮汉吼道,戮倒你娘,偷老子的荷包。一脚飞起,那人原本俯卧的身子凌空翻转。旁边赶来一个面目阴鸷的年轻人,手中棍棒呼啸而下,击打在那人胸口,发出沉闷的重物倒地声。一个手拿蒲扇的中年妇女顺势飞起一脚,没踢中,踢在梧桐树上,脚上拖鞋飞向半空。妇人一屁股坐倒在地,摔掉蒲扇,哭爹喊娘唤起疼,脚上应该流了血,妇人在几双大手的搀扶下站起身,一瘸一拐挣脱那几双手,单脚跳到那人面前,从年轻人手中夺过棍棒,就像打一条狗,棍棒雨点般落下,边打边叫,戮倒你娘。你娘这个烂逼哟。那人脸上溅出血。空气腥甜。梧桐树下,人挨人,人挤人,大家似乎并不介意用汗水洗澡。
万福脸色发白,手抓紧赵根。
那人嘴里发出微弱的喊声,大姐,不是我。你打错人了。
不是你,是谁?我说是你就是你。壮汉的皮鞋踩上那人脸庞。尽管人声汹涌,赵根仍听见鼻梁骨在那人脸上折断时发出的脆响。壮汉的目光往四周扫去,你是说还有同伙啊?妈的。老子剁掉他的手。
万福想跑,赵根一把拽住,别,慢慢走。别看他。赵根拎着热水瓶,一手拉起万福,缓步往巷子里退去,你认识那人?
不。万福眼里有了一点惊恐之色,我,我,我只是借过人家放在树下的自行车。我,我是说那壮汉。我见过他。万福的语气渐渐流畅,我在火车站时,有天夜里,在洛阳路的垃圾箱翻找东西,看见他带着几个人拿刀追砍一个女人,那女人穿高跟鞋,没跑几步,摔倒在地。他挥起刀,就砍下女人的一只手。手掉在地上。妈的,手指还会动。
赵根吸口凉气,压低嗓门,心里也生起寒意。老家也有这样的事发生。一些以为早被遗忘的童年往事浮出脑海。与那个火车站的职工刘三有关。刘三是扳道工。赵根还没上学时,刘三常扛把汽枪带赵根到处去打鸟,还用自行车的链子给赵根做了一把火药枪。一扣扳机,枪口冒出一大堆非常好闻的火柴的硫璜香味。赵根喜欢他,但刘三后来被一伙罗汉乱刀砍死,据说是为了一个姑娘的爱情。
我不知道。后来,我没去火车站。万福摇头。赵根没说话,打量四周,差参不齐的楼房已披起黑氅,没有一丝风,热量从地面升腾而起,是一种湿热,身上皮肤浑似被稠浆包裹,南昌市好像不存在温差这个概念。赵根发现那排亮红光的屋子,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用木塞塞在瓶口,蹑手轻脚把热水瓶放回门边,退回来,你咋知道这屋子里有雪碧?
万福擦了下头上的汗,望望远方隐约的人声,以后告诉你。走吧。我还知道另一处出口。我带你去洗澡。操,真热,人都要烧焦了。赵根,你会游泳吗?
南昌人民公园的湖水与河不同,仿佛是浮在地球上的熔化了的玻璃,几乎难以觉察到水纹,湖面平整如镜,惟有往里扔一块石头,才能打破这似乎要吞噬一切的寂静。水微微动荡,很快,这石头也似熔化在这滩极深极重的玻璃溶液里。隐藏在云层后面的星在湖面倒是熠熠发亮,甚至比抬头去看更为清晰。湖边的沟壑石缝里,有昆虫的奏鸣,但没有青蛙的呱呱声,也少了一种说不清的自然草木的气息。公园里的一树一木都有人为的痕迹,没有枯死的树,没有烧焦的草,没有乱七八糟难以行走的土坡、泥路。因为是夜晚,看不大清树的绿,但能想像得出,又因为热,这灰蒙蒙的绿也呛人,似乎刚从化学溶液里浸泡出来。湖水略有腥臭,有污泥烂鱼的味。不过,浸入湖水中的滋味比起在街道上行走,若非要比喻,就只能用天堂与地狱来形容。
赵根脚轻蹬几下,已平仰水面。万福只会狗刨,攀住岸边岩石,一脸羡慕。有一年,老家那条河涨水,不是很大,可原本熟悉的水底全变了样,赵根下去后,连呛几口,对水有了恐惧,但刘三说,不要怕,越怕,这怕就要一辈子缠住你。赵根闭上眼,放松身体,缓缓沉入水中。世界消失了。只剩下自己的呼吸与心跳。赵根在水里睁开眼,又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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