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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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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根知道那种有泡沫的液体叫啤酒,但还没尝过。赵根放慢脚步。在一个黑色铁盖旁边出现一个指甲大小的白色亮点,因为从树叶里漏下的灯光,散发出一小圈温暖的坚硬的亮闪闪的光芒。那是五分钱的硬币?赵根的心突突一跳,想起当年捡到的十块钱,热了,目光四下一扫,显然没人注意他。赵根疾走,想去捡,旁边小巷里彪出一道人影,疾如闪电,飞快地弯下腰,伸出手,突然手指头似被毒蛇咬了一口,跳起来,破口大骂,我操他爹哟,哪个王八畜生养的把痰吐得这么圆?
赵根情不自禁嚯嚯地笑出声。那人回转身,灯光下觑得清楚,是一个少年,竖起粗浓的眉毛,你笑什么?
赵根一惊,缩缩身子,讷讷说道,我,我也刚打算去拣。
少年也笑了,摸摸头,真他娘的晦气,晚一秒也是好的。少年劈手夺过赵根手中的水壶,让哥们喝一口。空的?我日你妈。少年把水壶摔在地上。赵根弯腰拣起,我妈死了。
那我日你爸。
我爸也死了。
少年咦了声,讶道,有种。就没见过这样咒自己爹妈的。
我说的是实话。赵根想绕开这位看起来模样非善良之辈的少年,走了几步,那少年从后赶上,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你爸妈真死了?听口音,你好像不是南昌人?赵根没说话。这少年的胳膊拳头都比自己大一号。你在找水喝?少年却不依不饶,像老虎发现兔子。赵根点点头。我知道哪里有水,而且是冰水。少年说道。赵根站住脚。
少年一抹鼻子,你蛮好玩的呀。
哪里有冰水?赵根咽了口唾沫。
看我的。少年嘻嘻笑道,拉起赵根的手往黑乎乎的巷子深处钻去,七拐八转,来到一幢楼房前,有五六家门口透出一根根红色光线。少年在其中一家门口站住,猛地把赵根往门上用力一推。门应声而开,赵根跌入屋内。门里的竹躺椅上坐起一个只戴乳罩穿三角短裤的女孩。女孩疑惑地望望赵根。赵根望望女孩身边呼呼喘气的电风扇,急忙爬起,往门外跑。女孩明白过来,尖叫一声,追出门,追了几步,站住身,戟指破口大骂。
赵根心里满满都是愤怒,真恨不得找把刀把刚才那少年一刀捅死,牙齿快要咬碎了。跑着跑着,前面出现一堵褐红色的砖墙,停下脚,回头望望,身后无人。赵根靠着墙壁瘫坐下来,眼里刚涌出一点泪花,立刻伸出手掌抹掉。男儿流血不流泪。赵根对自己说。愈发渴了。嘴里冒出烟,五脏六腑都在燃烧。赵根下意识去摸水壶,想起水壶也扔在那屋里。逢人只说三句话,切莫全抛一片心。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赵根教训自己,撑起软绵绵的身子,低头往回走。没走几步,看见出现在电线杆边的少年,眼里溅出血,咆哮出声,像一头愤怒的牛犊,直扑过去。
少年的眼睛在茫茫暮色里发亮,你看,这是什么?少年手里出现一个热水瓶,还有一瓶赵根在路边见到的啤酒,我没骗你吧。你看,冰水,还有啤酒。少年露出白色的牙齿。赵根收住拳头,疑惑不定。
这叫调虎离山。懂不?少年不由分说把啤酒往赵根怀里一塞,揭起热水瓶盖,嘴凑上去,呷了口,美美地咂咂嘴,晶晶亮,透心凉。爽得不行哇。来,赵根,你也喝。
你这是偷。赵根说。渴,耳朵里都是轰隆轰隆的响声。
这叫借。等我们有了钱再还呗。少年眨眨眼。
我不喝。赵根说。心里的怒火小了,身体的每个细胞却因为这眼前极度的诱惑都变成了熊熊火苗。
你这人真好玩。少年放下水瓶,从赵根怀里拿过啤酒,用牙齿咬开盖,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泡沫涌出嘴角,滴在衣裳襟摆上,甜蜜的酒香飘散在盛夏的傍晚。赵根吸吸鼻子,手塞入裤兜。这是他惟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蓝裤子。裤兜里有三张大团结。这是他从姑姑床底下的鞋盒里拿的。赵根还在里面留了一张借条。赵根慢慢地伸出手,拿起热水瓶,真香,这不是冰水。冰水没有这样好闻的味道。喉咙里爬出蚂蚁,浑身躁热。赵根看看少年。
少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眉毛、鼻子、嘴都在笑,笑得欢畅,你喝过没,这叫雪碧。那小妞每天晚上都要去灌满一热水瓶。
她是干吗的?
是鸡。
鸡?
嗯,就是陪不同的男人睡觉。如果是男人陪不同的女人睡觉,就叫鸭。你没看过录像吗?我爸有好多港台片。这里凡是屋子里亮红灯的,都是做鸡的。这叫红灯区,你懂不懂?当然,它们还有个名字叫发廊。
万福说的,赵根当然懂。赵根不仅懂得什么是鸡,还懂得什么叫鸡棚。赵根舔舔早已干裂的嘴唇,那么漂亮的女孩是妓女?比起小旅馆里的那些女人,这女孩简直是画上的仙女。口腔里已没有唾液,舌头紧贴上腭,发苦,每说一句话都是那么困难。赵根想起胡丽。胡丽的奶奶曾是妓女,后来在文革被人剃阴阳头脖子上挂破鞋城店社万福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眉毛、鼻子、嘴都在笑,笑得欢畅。,每天早上从花街出发,敲一面铜锣,绕新华书店、当时的革委会、供销社,沿街兜圈,兜了一圈又一圈,一直敲到中午才可回家吃饭。胡丽与他一样,都没有朋友。
我老家也有录像。赵根说。
老家那个小城市起码有三十来家录像厅,不过门票一律是二角一张,若掏一元钱,可以在里面呆一整天。那里基本上是穿着圆领汗衫或旧西装但把袖子高高挽起的城市罗汉们的聚集处,还有高年级的学生。也有很多附近乡镇来的人。偶尔会打起架。一般是罗汉们七手八脚按住一个乡下人,大家再轮流扇那个倒霉鬼的嘴巴,一直扇到那人跪地上喊爷爷。也有的乡下人很强悍,等罗汉打软手,放开他,跑到卖甘蔗的老太婆那抢过一把削皮刀,抡圆了,朝罗汉们兜头砍去,砍出血。满街惊呼砍死人了。乡下人就跑,跑到河跃马桥头,桥那边已听见呼喊,涌来密密麻麻的人流。乡下人纵身往桥下跃,摔死在河里的黑石头上。倒是被砍的那人慢慢地又从血泊中爬起,打量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就喊起妈,喊救命。这事闹得很大,轰动整个城市。赵根在放学后见到马路上残留的从刀尖滴下的一行行血印子。
城市里大大小小的录像厅因为这事,全部关停半月之久。当然,半个月后,那勾人心魄的兄弟情深英雄不死的种种传奇照样上演。赵根曾趴在门缝里看过几分钟,一种混杂着烟草、狐臭、脚丫子的恶臭味从门缝里呛入鼻孔,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在乌鸦般黑乎乎的人头前有一台二十一英寸的彩电。屏幕上的人在打生打死,从地上打到房上,从房上打到天上,又从天上打到河里,打得天崩地裂。赵根还想看,门边伸出一只烫有烟疤的手,一把拎住赵根的衣领,声音低沉,买票进去看。赵根顿时胀红脸,挣脱那只大手,赶紧飞跑,不敢再回头。
少年眼里放出亮光,你看过《陈真》吗?梁小龙演的,与李小龙、成龙齐名号称‘三小龙’的梁小龙。呼,哈!少年出拳踢腿,嗬嗬有声,突然倒转手中酒瓶,瓶口抵至腹部,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赵根一惊。少年已提起酒瓶,朗朗笑道,最后,陈真把利刃这样往自己肚子里一插,刀尖穿透身体,把那日本鬼子刺死了。少年又喝下一大口啤酒,我最喜欢小马哥啦,穿黑色风衣,嘴叼牙签,拉开房门,双枪扫射。操,周润发。听过吗?酷毙了。还有成龙,打醉拳。
少年摇摇晃晃,迤俪歪斜,单脚金鸡独立,眉角在电线杆上一撞,碰,酒瓶破了,酒液四溅。赵根擦擦脸,唇上已沾了几缕啤酒香,微苦,一咂嘴,却是天雷勾动地火,不再说话,托住热水瓶底,咕嘟咕嘟喝下几大口。一股清流把已粘连在一起的喉管与舌根分开,带着甜津津的滋味,瞬间已抵达每一根神经末梢。赵根疑惑地望向少年,这是啥?
雪碧。喝过没?少年沮丧地望向脚下的玻璃碎片,蹲下身,捡起只剩下几公分高的酒瓶底,里面还剩有一点残液。少年仰起脖子倒入嘴里,可惜了。
没。赵根放下热水瓶,小心,别割了嘴。
你人挺好的嘛。我叫万福。你呢?
我叫赵根。
二十五
小巷弯弯曲曲,铺着水泥,两侧是褚红色的墙,不高,仄仄的,似要随时倾倒。日影光顾小巷的时间很短,墙影遮住太阳。赵根与万福拍着肚皮,并肩而行,笑容满面,嘴角犹残有米粉汤迹。万福牙缝里甚至还有小块红辣椒。万福用舌头去顶,嘴里发出惬意的嗦嗦的响。
南昌市的小巷与赵根老家那个小城的不大一样。老家小巷的墙是青灰色的,墙壁上缀满斑驳暗绿色的苔藓,门黑黑亮亮,门前有锃亮映得见人影的长条青石。墙头有狗尾巴草,墙里偶尔挑出几朵红花或斜斜地横出一枝碧绿。最要的是,南昌市的小巷里没有打包、斗拐、甩万岁、用饭粒逗蚂蚁的儿童,以及撅起屁股用一根长铁钉玩三面红旗打到台湾游戏的小孩。家家户户门口也见不到穿开裆裤手捏住小鸡鸡对着别人家大门放肆撒尿的顽孩。
一路走去,纵横交错密如蛛网的小巷里贴满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各种妇科、性病的老军医广告,这个倒是在老家有,而且大小词语皆是一样。
不过,这可是赵根与万福前些夜里拎着浆糊桶大街小巷乱窜的劳动成果。薄薄的一张A4纸,足够结实,也粘得牢。赵根与万福配合默契,动作纯熟。你拎桶,我抱纸;你往电线杆上刷浆糊,我飞快地把纸按上去,四角展开,手掌一抹,即告ok。昨晚的微雨滤尽空气中的浮尘,为这些小广告纸抹上一层湿润的光泽,老军医三个黑体大字更是鲜红夺目。阳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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