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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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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太阳出来了,是白色的,比月亮还冷。因为凛凛春寒,雪未化尽。地上犹积满污水。淘气的孩子跑过街道两边的梧桐树下时,挥舞手上的木棍,往仍残余少许雪粒的枝丫上猛力一敲。雪簌簌落下。在树下走过的大人赶紧去拍掉进脖子里的雪粒,边拍边骂,骂阎王打的、没爷娘教的、生儿子没屁眼的。用的是乡音,这就非常好听。每句话的最后一个发音都往上抛,像用芦苇管沾肥皂水吹出来的泡泡,也像鸟儿在枝头嬉闹时的鸣叫。顽孩们更加兴奋,跳起身,用木棍敲断屋檐下挂起的冰棱,脱去开缝的毛线手套,急忙忙把冰棱握入通红的小手掌,瞄准行动最迟缓体态最臃肿咒骂声最恶毒的人扔去。就有人喊,“这个伢崽是张家最小的崽。”于是,张家最小的崽仿佛《封神演义》里被破了隐身法术的士兵,顿时慌成一团,跳起来,拐过潮湿的街角,消失在一堆低矮杂乱的房屋后面。
  
  这是一九八九年的春天,赵根十四岁了,刚结束初三上学期的课程。在已过去的二年时间,发生了很多事。赵国雄卖掉三轮车,七凑八拼在火车站租下了一个七平方米大的小商铺卖起日用百货。不久,李桂芝也下了岗。棉纺厂彻底倒闭。秃头男人在厂子倒闭之前,已调回上海,也带走了周落夜。
  李桂芝在家里做腌菜,上农贸市场卖。腌菜黄澄澄,嚼起来非常爽口。是自留地里长的白菜、雪里蕻、萝卜叶。自留地是赵国雄在河边垦出来的。每到星期天,赵根挑起竹篾簸箕走上几里路,把蔬菜砍倒,铺在河两岸的草地上。等太阳晒蔫它们,一颗颗洗净,一担担挑回家。一天得走好几趟,腰都直不起来。李桂芝把这些垂头丧气的蔬菜整齐地搁入大木盆,撒上粗盐、姜末。木盆有赵根的个子高,直径两米。赵国雄请木匠做的,木匠用一把略带弧形的斧头一劈,杉木裂出好看的弧,没用一根钉子,竹钉为榫,竹篾为箍,特结实。李桂芝一直忙碌到天空出现蓝色的星星,瞅瞅在旁边打下手的赵根,反手捶捶背,捡几颗白菜走进厨房。赵根赶紧跟去灶间烧火。窗外的赵国雄始终沉默,伛肩、偻背、驼腰,一瘸一拐,搬来滴水的木板与几块非常重的大石头,把它们压在蔬菜上面。青色的汁液从木板底下一点点溢出。赵根有时想,这些蔬菜会痛吗?过了一些日子,盆里沤出酸味,李桂芝掀开木板,把已变色的蔬菜一层压一层,紧紧塞入沿墙壁一溜摆开的窄口大瓮。这活特累人。每压一层,得用木槌捣一遍,手背血管几乎要从皮肤里整根跳出。赵根看着这排大瓮,老情不自禁想起司马光砸缸的故事。
  
  赵根走在放学路上。百货商店里的售货员蜷缩在宽大的木柜台后,围住火盆,眼瞅门外晕暗冰凉的天色,眼里都是幸福。偶尔歪过颈,交谈几句。通红的木炭在炉盆里毕毕剥剥,发出好闻的味道。赵根吸吸鼻子,往商店里探头探脑,没敢进。这些售货员的眼睛里装了雷达。又或者说,他们因为天天与钱打交道,所以只需要嗅一嗅,便能嗅得出赵根裤兜里一毛钱也没有。赵根不无眼馋地瞥瞥屋内这些热乎乎的人。在柜台后靠门的角落处立着一个足有半人高装满木炭的大竹篓。这些木炭真大,要很多钱买。只有公家与有钱的“万元户”才用得起。赵根家没火盆,仅有两个直径汤碗大小的火笼。火笼最底下铺陈年锯屑,上面再盖灶膛内烧柴剩下的余火与灰烬。赵根因此常呛得涕泪交流。赵根脖子上挂着背带已露出筋线的黄书包,双手塞入缀满补丁的裤兜里。裤脚已被改小,仍然大。赵根拿根橡皮圈缠在上面,这样,冷风溜不进裤管,但还是冷。不过,令赵根高兴的是,不管有多么冷,他的手与脚从不生冻疮。赵根拐入花巷。可能因为青石过于光滑,冷风卷起雪渣子冲出巷口的速度让人害怕,像一群饿得发疯的老鼠。赵根举起黄书包挡住脸,脊背紧贴着墙壁。从花巷到农贸市场是近路,若走红旗大道,得绕好大一个圈子。冰凉的毛茸茸的风从脖颈里蹿入,手脚很快发了麻。赵根吸吸鼻子。风把鼻涕的碎末子抹在脸上。赵根去搓自己的脸,搓得疼,比父亲甩下的巴掌还疼。
  赵根的目光往花巷四十二号那扇紧闭的黑漆大门扫了一眼,迅速缩回。门上已无铜环,只余两个黑兀兀的门钉。赵根的同桌胡丽住这里。大门里有好几户人家。常打架。门里时不时飞出断腿的藤椅、摔得面目全非的脸盆。不过胡丽家从不吃亏。胡丽有三个虎背熊腰的哥哥。赵根很羡慕胡丽。没人敢在学校欺负胡丽,虽然她的学习成绩并不好,还比赵根要大两岁。班上坐他后排,走路比螃蟹还拽的市计委唐主任的小儿子唐端,因为给胡丽写了一封情书,被胡丽的二哥打得鼻青眼肿。胡丽的二哥叫胡勇,在社会上混,是响当当的“罗汉”,大冷天只穿一件白衫,手腕露出处有一头黑色凶狠的鹰,鹰嘴边还嵌了一个红色的“忍”字。
  赵根羡慕他们。赵根在学校是异端。从小学到初中,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但赵根没有。赵根小时候被这个问题困扰过许久,老想自己或许真是妈妈在苦楝树底下捡来的——这是李桂芝在赵根几岁时的回答。
  
  不过,小时候真是快活。赵根心中不无感慨。不必念书,可以整天在河里逮鱼。掀起滑腻生满水草的石板,用两根指头捏住从石底下惊慌窜出的透明小虾,放入嘴里嚼,满口都鲜。偶尔还有几只指甲盖大小的螃蟹,捉回去,用瓶子养,看它们用大钳绝望地敲击它们所不能理解的透明的瓶壁。或者爬上火车站旁边的山坡,在草木丛寻找毛栗、小竹笋、各种颜色的浆果,使劲嚼,嚼得嘴唇赤橙黄绿。玩累了,在山坡上躺下。看火车,看火车是怎样出现,又如何消失。一辆辆火车如上帝手中的玩具。
  那时的天空湛蓝晶莹。当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云霞灿烂似锦。渐渐,那晶莹处出现一个极小的黑点,慢慢鼓胀,有了豌豆叶大小,突然炸裂,像发生可怕的核子反应,也就喘一口气的功夫,云霞被从豌豆叶里跑出的黑色巨人一口吞下。眨眼,夜色铺天盖地。而这时的月亮,是一头从山后缓缓踱出银光闪闪的白象。赵根骑上白象,飞跑下山,回家快活地扒完碗里的饭,不理会妈妈的责骂,呼喊小伙伴们的名字,在月光下捉起迷藏,又或你追我赶奔到市供销社,互相踩着彼此的肩膀攀上墙头,俯在屋脊处,透过玻璃,去看那位邱主任家的十四英寸金星牌彩色电视。
  那时,赵国雄还在印刷厂上班。妈妈在棉纺厂做事。厂里的效益都不错,逢年过节还能发肉与鱼。赵根想不通,为什么好端端的这些工厂都揭不开锅了?
  棉纺厂倒闭后,李桂芝自杀过。赵根半夜里被厨房里的响声惊动,在门缝里看见爸妈厮打在一块。赵根吓坏了,舌头掉进肚子里。李桂芝手拿菜刀往脖子上抹。赵国雄拼命去夺,手掌被刃口割出血,夺了几次,没夺下,扑通跪下,直挺挺不再动。李桂芝手中的刀滑在地上,掉出几粒寒冷的火星。李桂芝瘫软下来,背靠墙,眼神茫然,喃喃说道,“我对不起你。你让我走吧。”
  赵根没法闭眼,傻傻地看着。赵国雄的脸庞不断扭曲,扭曲得吓人,头越垂越低,手颤得厉害。赵国雄啥话也没说。第二天,赵国雄手上多出一圈绷带。李桂芝红肿双眼走出屋子。过了段日子,李桂芝沤起腌菜,每天早上装满两大铁桶,挑去叫卖。

  云层厚而低垂,似要塌下来的破墙。远方阴沉沉的天空已不堪寒意,躲入溟溟群山深处。脚下钉补丁的黄胶鞋咯吱咯吱响。赵根走出花巷,回头看了眼胡丽的家,步伐轻快起来。赵根手里握紧一块薄薄的冰渣。冰逐渐消失,手心微微刺疼。风在屋顶响,咔嚓咔嚓,像刀尖划过。几只不怕冷的野猫从被冻结实了的垃圾堆跃上墙头,目光幽幽,注视着这些在屋顶下生活衣衫褴褛的人们。赵根来到母亲的摊位。李桂芝不在。地上有一滩暗红色的血迹。因为冷,血已结起一层薄冰。赵根踩碎它,捏住鼻孔里淌下的清亮鼻涕,撸在衣袖上,疑惑地望向四周几张青紫色的脸庞。
  卖白菜的余叔努起嘴胡子拉荏眉头紧锁。卖豆芽的陈姨用已绽出乌黑里子脏得发亮的棉袄严严实实地裹住身体,双手卷在袖筒里,甚至没理会在摊位前翻拣豆芽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眼睛大大地瞪向前方。卖鱼的长发青年坐在水盆边聚精会神地看盆里的几尾鲫鱼,就与石头一样。惟一略显示出点生气的是戴油腻袖套卖肉的瘦子。他在磨那把永远磨不完刃口寒光闪闪的刀。头低着。单调的磨刀声充斥阴暗潮湿的市场,让人心惊肉跳。赵根来前,他们还在交谈。赵根一进来,他们不约而同闭上嘴。赵根没觉察他们为何未与往日一般热情招呼自己,喊了余叔,喊了陈姨,脸朝向一位老得像丝瓜瓤的老人,“陈爷,我妈呢?”
  蜷缩在装满芋头的菜箩后面叫陈爷的老人,满脸鱼网纹,牙齿差不多脱落光,探出头,吸口气,望望四周,瘪下去的腮帮子鼓起来,“你妈与工商所的人打架。头撞水泥墩子上。你看,地上是你妈的血,不是鱼血。”老人指指赵根的脚下,眼珠灰白,“你妈说今天没卖出多少钱,要缓缓这个月的管理费。所里的人不肯,讲不能坏规矩。”
  老人说到这里,似乎被自己嘴巴里讲的话吓了一跳,头迅速往脖子里缩去,手摸摸这个芋头,摸摸那个芋头。赵根注视老人只剩下皮与骨头的手,怀疑自己听错了,看看陈爷。陈爷脸颈手臂全是打褶的老皮。陈爷缩回菜箩后。赵根望向胸膛厚实的余叔。余叔嘴唇向前突,牙床是肉褐黄色的,下颌极轻微地往下点点。赵根再望卖肉的瘦子。瘦子闷哼一声,啪,把刀甩向案板。赵根呆呆地再把头转向陈姨。陈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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