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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婚的女人-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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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如果被坏心眼的人记走了样,扭曲了,也叫我们脸上挂不住。”
“坏心眼的人?嫁给他的就我一个人呀。”
“所以,这个人必须是池上老师理想的女性,不然老师会更加可怜。”
“除了我之外没别的人。没法子。”
“时子,你到底有没有信心负起独自去了解、记得一个人这种非同小可的可怕责任?”
“你干嘛这么嫉妒?”
“这难道不是非同小可的可怕责任吗?你不这么认为吗?”
“你坏,照这么说,我就是个无聊的女人,只记得他无聊的那些事罗……”
“负得了这种责任的人大概就是上帝吧。”
“不过,恐怕也不是让我像上帝那样记住他的一切,甚至我不知道的部分。”
“这么说,最了解,你最了解池上老师的哪些东西?最记得,你最记得他的哪些东西?”
“你坏。”
“是坏,像我们这样,偶尔要探寻真实,一接触到平时不敢触及的东西,连手都觉得疼痛。”
时子满心委屈地低着头,一只手排着,手掌在榻榻米上摩擦转动,然后别别扭扭地一边把身子扭过来一边说:“要说最记得的东西,什么也没有,我这不是和你结婚了吗?我对他并没有那么爱那么敬。”
“现在不想听你说这个。”
“其实现在我也不想说。”
话不投机,一下子冷落下来,只剩下怨恨的残渣,谁也不愿意看对方一眼,我却又刺了一句:
“孩子小,什么也记不住什么也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时子默不作声。
其实,现在这种状况,从某种意义上说,也许不是时子,而是我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在妻子看来,我是故意刁难,而且玩弄空洞的理论。其实我并非出于嫉妒跟她过不去。但是,现在想起来,那时也许我最肆无忌惮地流露出了嫉妒心理。
我极少对时子提起她的前夫的名字。一般地说,再婚者都不愿意触及以前的配偶,但我这样做在心理上并不准备强迫抑制自己,说我对她的过去没有嫉妒心也好、不计较也好,其实我是大大咧咧睁一眼闭一眼地过日子,如果时子的前夫插进来,大伙儿一起过算了。所以我和妻子商量要不要把她与前夫之间的孩子房子收养过来并非出于什么深谋远虑。
去金泽八景以后,差不多有一年的时候,房子无拘无束地到我们家里来往走动,甚至还缠着我疯闹,显得很亲密,其实她心底对母亲和我深怀敌意。我几乎一无所知。妻子或许心知肚明,对我想收她做养女的愚钝糊涂心里难过,却有苦说不出。
房子对我们消除敌意是在她决定结婚的时候。
时子对房子的对象当然不太放心,想亲自做一番调查。房子一听,突然声色俱厉地严词拒绝。时子只好打消调查的念头。
时子听说这个对象住在镰仓海棠寺附近,可怜天下父母心,便想在女儿婚前至少也得看一看那住宅啊,要我陪她走一趟。海棠寺是寺院的俗称,因为院子里有一株很有名气的高大的海棠树,正是开花时节,房子他们就叫海棠寺。
我们按照房子画的地图从镰仓邮局旁边拐进去。
我闹不明白,既然不同意弃子离家的母亲去调查自己的对象,为什么还要给母亲画这张地图呢?
穿过苍松繁茂的寺院,便是大街,再走过小桥,就是海棠寺,门前种植着古老的杉树。从门旁参天古松往胡同里走,过两三间房屋就是房子的对象的家。屋子四周是镰仓最常见的珊瑚树树篱,没有修剪。一幢普普通通的两层楼房。我兴味索然。
时子贴着树篱,一边一只手抓着我的上衣下摆慢慢往前走,一边从我的房膀上往里瞧。走到隔壁家的树篱一半左右,又返身往回走。回到大松树旁,妻子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我,微笑着说:
“有人住吧?静悄悄的……”
“有吧。”
“怎么样?我觉得很一般,比房子现在住的家差多了。”
“只看外表,不知道生活过得怎么样?”
“房子说结婚以后搬出来单住。”
“是吗?”
我心里似乎有一种与妻子刚才的话截然不同的感觉,不是不想表达出来,只是找不到恰当的语言。
“要是房子问看了家以后有什么想法,该怎么说好?”妻子问。
“光看外面,要能做各种想象就好了,我可不行,总而言之,不要让人家大失所望。你见过那个人的相片吗?”
“还没有。”
“连相片都不给看,就同意让看住房呀?”
“她没说同意啊。”
“这么说,是瞒着房子来的罗。”
“也不叫瞒着……”
“房子来过这家里吗?”
“嗯,三四天前还来过。说是回去的时候看到满树的海棠花都开了,让我无论如何去看海棠花,劝了我好几遍。房子的小坏主意啊,既然来看花,顺便还不瞧瞧那房子去……”
我们穿过门往寺院方向走去。
时子很自然地从门下穿过,我也很自然而然地跟在她后面,她好像要跟我说话的样子,我急忙贴近前去,才知道她似乎要看海棠花。
紧靠右边的杉树林一片幽静,枝头上稀疏寥落的樱花残瓣悄然飘零的声音在静谧中飘浮般沁人耳朵,路旁成排的樱花树还小,中间还掺杂着枫树。枫叶的红芽即将伸开嫩叶的指尖。
刚才从寺院门前看这些残花嫩芽犹如一面画框恰好镶在门里.路旁的樱树、枫树里还间杂着可能不是栽种的、细高瘦长的树,只有白色的细干镶进门框里。我们进门一看,阳光照射在小嫩叶刚刚绽开的树梢上,纤细的枝头还没缀满绿叶。
我把目光从树梢移到寺院后面的山上。一只不小的鸟从天空斜插下来,当它切过山的轮廓线时,我清楚地看见翅膀的抖动。翅膀外面是白色、里面是黑色的,身上的颜色似乎也是这样。
鸟切过山的轮廓线时我所看见的翅膀清晰的印象后来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只要一想起海棠,也就想起这只鸟。也许这样方便我联想房子感情的变迁。
鸟消失在草木萌芽的山间。当然,我的目光只能看到红柱子山门的左边一带。
登过两段石阶可抵山门,前面的石阶很短,上面的石阶较长,两段石阶似乎都往右弯曲,在树梢掩映下显得幽暗。登到上面的石阶尽头,整个都在枝干舒展的枫树笼罩之下,左边的大杉树向山门微微倾斜,树干上轻轻晃动着筛漏下来的斑驳阳光。
从山门望得见海棠树。
“啊,那就是。”时子停在山门前。
海棠树在正殿右前方,海棠花的颜色温煦和暖地辉映在茅草颜色鲜明的正殿屋顶上。海棠树右边靠近山麓,那儿是墓地。山上长满杉树。
时子穿过山门,走到茶摊旁,向卖茶的老太太要了栎叶糯米点心。所谓茶摊,就摆着几张折叠凳子,锅灶都是搬上来的。
我站着等时子,心想即使要了株叶糯米点心,自然也得等看完海棠回来在茶摊休息时再吃,可是时子倒觉得理所当然先休息似的坐到折叠椅上。我依然站着眺望大海棠。
“怎么样?吃吗?这儿的株叶糯米点心味道不错。”时子手指捏着从糯米点心上撕下来的株叶,说,“房子也在这儿吃过。”
“就是说,两个人在这儿吃过栎叶糯米点心罗。”我苦笑着,也坐下来,“现在就是陪年轻人也力不从心了。”
我感到难堪,同时对时子这样做母亲也觉得悲哀。
不论是房子第一次来我家时去金泽八景也好、女儿决定结婚后今天来看海棠寺也好,其实用不着拖着我,时子一个人来就行了,但她还是让我陪着,是因为我们是两口子呢还是因为时子是女人?我一边心里琢磨着一边问:
“是房子说过让我们两个人一起来看海棠的吗?”
“虽然嘴上没这么说,心里想我们会两个人一起去的吧。我想她希望我们一起去。”
时子的话深含某种感情,我便沉默下来。
也许因为客人稀少的缘故,给我们端来的是新沏的热乎乎的粗茶。我们把折叠凳搬到身后靠近八重樱和枫树的地方坐下。八重樱和枫树都不算老树,旁边却是一株古梅,绽出稍稍卷曲的嫩叶。
院子里的树木、茶棚的红毛毯都掩罩在杉树的阴影里。院子大部分也被阴影遮盖。阳光照在正殿和大海棠树上。后山和寺院好像朝西方向。
后山传来小孩们的喧闹声,寺院里只有茶棚老太太一个人。大海棠繁花似锦,琳琅满目,真是一株胜过千株樱。可为什么没人来欣赏呢?静寂冷清,却怪异的妖艳娇媚。
“房子让我来看海棠,不仅仅是海棠花开得漂亮。她说看这儿的海棠会感到做女人的幸福。”
“哦。”
“她说好像第一次懂得什么是女人的幸福,于是身心充满亲切和蔼温暖的感情,为我们的幸福祝愿祈祷。”
“我们的?”
“嗯,对呀,第一次……这孩子虽然不能说对我们的结婚忌恨咒骂,但心里一百个不同意。是这样的,早就这样。你没觉察出来吧?她不是讨厌你,还想对你好、跟你亲近,可对我们的忌恨心里就是堵得慌。可是看着这海棠花,那个对象陪着她,她懂得了什么是女人的幸福,其实似乎更懂得了什么是女人。对母亲的再婚也想通了,表示理解。回来以后,趴在我的膝盖上哭着道歉,说以前对不起我们。”
“是吗?我这就明白了。前些日子,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心想是不是这孩子一谈恋爱连眼神都变了?”
“跟谈恋爱也有关系,自己一旦知道什么是女人的幸福,就祝愿母亲也得到幸福。房子这孩子很诚实。她说她经常们心自问这样祝愿妈妈幸福是不是自己动机不纯,就是说,她怀疑在为我祝福的时候会变成为自己祝福。要这么一怀疑,就没个完。还有,她说这样祝愿母亲能不能与对方的心灵感应相通?认为希望与对方相通是自我意识,如果不能与对方相通更是自我意识,借助母亲让自己心情舒畅。房子说,她的祝福会给妈妈带来什么好处呢?能不能给妈妈他们的幸福带来些实际上的效果呢?她说了‘实际的效果’。房子还说,这样子思前想后,一反省自己动机不纯,简直没完没了,就要对我叩拜。三更半夜,对着我们家的方向,双手合掌端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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