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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谈佛-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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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大月支写佛经四十二章,藏在兰台石室第十四间。时于洛阳城西雍门外,起立佛寺,于其壁画千乘万骑,绕塔三匝……”
前序称“写取经在十四石函中”似是指经在彼土藏以石函,至是则忽变为兰台石室第十四间牟。前诸书只言迎取经像,至是则言立寺洛阳,且指其地点牟。复次则梁僧祐《出三藏记集》(卷二)《四十二章经》条下云:
“……使者张骞、羽林郎中将秦景……于月支国遇沙门竺摩腾,译写此经,还洛阳,藏在兰台石室第十四间中。”
此文与前异者,前书只言“写取佛经”,至是则写本变为译本。又于使节之外,忽添出一同来之竺摩腾,求法之成绩,益增上矣。及梁慧皎作《高僧传》时,“汉明求法”之传说,又生变化,其《摄摩腾传》云:
“汉永平中……遣郎中蔡愔、博士弟子秦景等,使往天竺,寻访佛法。愔等于彼遇见摩腾,乃要还汉地。”
窃思彼时佛徒历史之学乃骤进,居然知张骞与明帝并不同时,急急抽换,乃杜撰出蔡愔其人者以为代。愔为大使,不可无官也,即以副使之官官之;又觉羽林中郎将为武职,非求法使臣所宜也,则删削颠之为“郎中”;其尤淹博可佩者,居然更知历年派充副使之秦景,其职业实为博士弟子,亟为之正名定分,而将随员中冒充博士弟子之王遵革去。所惜者,秦博士向伊存受经时,上距永平已七十余岁,垂老而远行役,未免不情耳。然以较旧说,则已周密数倍,后此《魏书•;释老志》、《历代三宝记》等,皆祖述之。遂成为佛门铁公案矣。《高僧传》又云:
“腾所住处,今洛阳城西雍门外白马寺是也。”(《摄摩腾传》)
“蔡愔至中天竺,时竺法兰与摩腾共契游化,遂相随而来,会彼学徒留碍,兰乃间行……达洛阳,与腾同止……善汉言,译《十地断结》、……《四十二章》等经五部。”(《竺法兰传》)
使臣归国之结果,初但言赍还经像耳。第二步变为立寺,第三步则寺有所在地点,第四步则并寺名而有之矣。初则言使臣独归,第二步添出一译经之摩腾,第三步又添出一法兰,第四步则法兰译经且多种矣。凡此皆作伪进化之迹,历历可寻者也。
《汉法本内传》者,见唐道宣所撰《广弘明集》卷一,注云:“未详作者”,勘其事状及文体,盖出于元魏高齐释道交哄最烈时,其述此事,益极荒诞,略言:
“蔡愔偕摩腾、法兰归,道家积不能平,道士褚善信等六百九十人,以永平十四年正月一日,抗表请比对,其月十五日,明帝集诸道士于白马寺,使与腾、兰二人赛法。道经皆焚烬,腾等现各种神通。道士费叔才惭死,吕惠通等六百余人出家,宫嫔等二百三十人、士庶千余人出家。”
呜呼!作此伪至此,叹观止矣。信如《法本内传》所说,则当时出家者已盈千累万,而三百年后王度秦事,乃谓汉魏之制,除西域人外不许出家,此等语安能形诸秦牍?信如《高僧传》所说,则摩腾、法兰已大兴译事,而下距安世高之来,垂百年间,无一新译,佛徒之辱其宗,不变亦耶!
综以上所考证,吾敢断言曰:汉明求法,乃一羌无故实之谈。其始起于妖道之架诬,其后成于愚秃之附会,而习非成是,二千年竟未有人敢致疑焉。吾所以不能已于辩者,以非将此迷雾廓清,则佛教发展之阶段,无由说明,而思想进化之公例破矣。其有舛失,愿来哲匡之。
佛教之初输入附寻二:《四十二章经》辨伪(1)(图)
红衣罗汉图 赵孟睢×赡〔┪锕莶卣悦项的人物画大多出于想象,但也有写实之作,只是传世较少,此《红衣罗汉图》堪称代表作之一。图中身着红色袈裟的罗汉盘腿坐于大树下面的青石之上,左手前伸,神态安详坚毅,似在说法。根据作者题记所言,因常与西域僧人往来,“耳目相接”,故能对西域僧人的神态特征刻画入微。图中罗汉取梵相,人物的造型及表现手段取法唐代阎立本。此图作于作者五十一岁时,是高度表现了其艺术创造力的一幅杰作。
藏中本经,标题云:“《佛说四十二章经》,后汉迦叶摩腾同竺法兰译。”《高僧传》云:“汉地现存诸经,惟此经为始。”此语盖二千年来佛徒所公认。摩腾之姓,或作竺,或作摄,或作迦叶。此经或云摩腾译,或云法兰译,或云腾兰同译。两人籍贯,或云月支,或云天竺。此皆枝末异说,未有从根本上致疑于其伪者。如吾前文所考证,汉明求法,既羌无故实,腾、兰二人,皆子虚乌有,则此经托命之点,已根本动摇。然则此经果何时代何人所作乎?此问题向佛典目录学中求之,或可解答一二也。
隋费长房《历代三宝记》(省称《长房录》)本经条下云:
“旧录云:‘本是外国经抄,元出大部,撮要引俗,似此孝经十八章。’……”
此言此经性质最明了,盖并非根据梵文原本比照翻译,实撮取群经精要,摹仿此土孝经老子,别撰成篇。质言之,则乃撰本而非译本也。然则谁实撰之耶?吾以教理及文体衡之,则其撰人应具有下列三条件:(一)在大乘经典输入以后而其人颇通大乘教理者。(二)深通老庄之学,怀抱调和释道思想者。(三)文学优美者。故其人不能于汉代译家中求之,只能向三四两晋著作家中求之。
现存经录最古者,为梁僧祐《出三藏集记》(省称《祐录》),《四十二章经》之著录,即始于彼。原注云:
“旧录云:‘《孝明皇帝四十二章》。’安法师所撰录,阙此经。”
安法师者,即道安。其所撰录,即所谓《安录》是也(今佚)。此经既不著于安录,则可断言为道安所未见。盖《安录》记载极博,虽疑伪之经,犹不阙遗。苟其见之,必当有所论列也。道安与苻坚同时,安既不见此经,则其出固当在东晋之中晚矣。但犹有一事当注意者,《祐录》、《长房录》中所引“旧录”,为何人所撰,撰者在道安前抑在其后?若能得其出处,则《四十二章》之时代可以大明。因此又当牵涉及“经录研究”。据长房以后诸书所引,有曹魏朱士行著《汉录》,其书若真,则年代在《安录》前。然以僧祐博极群书,何以于此《汉录》一无征引。《高僧传•;道安传》云:“自汉魏迄晋经来稍多,而传之人,名字费说。后人追录,莫测年代。安乃诠品新旧,撰为经录,众经有据,实由其功。”
然则安以前并无著经录之人,士行《汉录》之伪托盖不待辩,而此所谓“旧录”者,断非士行录,更不待辩。然则道安以后、僧祐以前之经录共有几种耶?据《大唐内典录》所记,有东晋竺道祖《众经录》回部,有东晋支敏度《经论都录》一卷,《别录》一部。有萧齐王宗《经录》二卷。此所谓“旧录”者,总不能出此三种以外。又考《祐录》“《阿述达经》”、“《大六向拜经》”两条下引“旧录”,《长房录》所引文全同,而称为《支录》。则凡僧祐所谓“旧录”,殆即支敏度之《经论都录》。若吾所推定不谬,则《四十二章经》之著录实自《支录》始矣。支敏度履历,据《内典录》云:“晋成帝时豫章沙门。”其人盖与道安同时,但安在北,而彼在南。然则此书或即其时南人所伪撰,故敏度见之而道安未见也。敏度又尝将《首楞严》、《维摩诘》两经诸家旧译,汇而抄之,其序见《■寻》中。然则敏度盖有抄经癖,所谓“撮要引俗”者,实其专长。或此经即出敏度手,亦未可知也。
尤有一点应注意者,《长房录》于支谦条下,亦 列有《四十二章经》,注云:
“第二出,与摩腾译者小异,文义允正,辞句可观,见《别录》。”
此《别录》即支敏度之《众经别录》(其他经录,无以“别”名者),然则度所编集,有两本矣。此经理趣文笔,皆与支谦诸书,系统相近,指为谦作,亦近情理。
要之,此书必为中国人作而非译自印度,作者必为南人而非北人。其年代,最早不过吴,最晚不过东晋,而其与汉明无关系,则可断言也。
今当研究佛教初输入地之问题。——向来史家,为汉明求法所束缚,总以佛教先盛于北,谓自康僧会人吴,乃为江南有佛教之始(《高僧传》卷一《康僧会传》)。其北方输入所取途,则西域陆路也。以汉代与月支、■宾交通之迹考之, 吾固不敢谓此方面之灌输,绝无影。但举要言之,则佛教之来,非由陆而由海,其最初根据地,不在京洛而在江淮。汉武帝刻意欲从蜀滇通印度,卒归失败。然非久实已由海道通印度而不自知。盖汉代黄支,即《大唐西域记》中西印度境之建志补罗国,时以广东之徐闻、合浦为海行起点,以彼土之已程不为终点,贾船转相送致(梁启超原注:《汉书•;地理志》云:“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安皆今县名),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国。又船行可四月,有邑卢没国。又船行二十余日,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自夫甘都卢船行可二月余,有黄支国……自武帝以来,皆献见。有译长……蛮夷贾船,转送致之。……平帝时,王莽厚遗黄支王,令遣使送生犀牛。自黄支船行可八月到皮宗。船行可八月到日南象林界云。黄支之南有已程不国,汉之译使,自此还矣。”右所列国名,除黄支外,皆难确考其今地。大约皆在南洋群岛、锡兰及南印度境也。宫书中记其行程,则交通已颇频繁,盖可想见。)。自尔以来,天竺大秦贡献,皆遵海道(梁启超原注:《后汉书•;西域传》“天竺国”条下云:“和帝时数遣使贡献,后西域反畔,乃绝。桓帝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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