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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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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痛得头昏眼花,仍是大呼冲杀,一心只想将耿如杞保护出来。耿如杞的运气也好不到哪里去,战不多久,便给人一棍打翻,跌下马来。那打他落马之人,大约认出了他是明军主将,见他落马,哈哈大笑,纵马踩去。眼看一个耿兵备,便要肚破肠裂,脑浆横流。桓震用尽力气,格开对面一刀,回头去望耿如杞时,正见到那敌将马蹄落下,欲待要救,正是远水近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命在旦夕。
    这一分神,便给对面敌兵钻了空子,一刀劈来,桓震来不及还手格架,暗道这一次当真死了,不由得伸手到怀中摸去。便在这时,但听一声马儿悲嘶,那敌兵的坐骑竟然倒地,却是一双前腿给砍了去。定睛看时,却是自己注意过多次的那个枯瘦老兵。桓震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究竟是甚么人?可是没等他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已经眼前一阵发黑,在马背上昏了过去。在那之前,他记得唯一的景象,就是那匹给砍了前腿的马儿,在地下抽搐挣扎,哀鸣不已。
    待到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军营中邓仕兴的房间里了。一个兵丁在旁照料,见他醒来,连忙跑去禀报,想要喊住他问一问战况如何,他竟似没听见一般,一溜烟地跑掉了。桓震不由得苦笑,想要起身,只觉背后、肩头都是剧痛,实在支持不住,只得作罢。房门开处,邓仕兴快步走了进来,见他试图起床,连忙按他躺下,道:“百里兄,你总算是醒了!”
    桓震用力拍拍自己脸颊,叹道:“果然不是做梦,我没死么?那一仗怎样?”邓仕兴笑道:“百里兄果然大才,这一仗我军大胜,蒙鞑子们'——笔者注,哈刺慎为蒙古一部,明人习称蒙古人为元鞑子,蒙鞑子'仓皇北逃,还有些投降了的。咱们得了八百来匹好马,还有许多死马和死人身上剥下的衣服,都照着战前所言,分下去了。众将士都是十分欢喜,闹着要告假去城中卖马呢。百里你瞧,是不是轮换放假?”
    桓震松了一口大气,问道:“那么我军伤亡如何?”邓仕兴笑道:“不值一提!斩敌四千,自损千五,耿大人这一次嘉奖,定然逃不掉的了。”桓震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自损千五?那不是说有一千五百个士兵,就战死在敌人的马蹄下了么?邓仕兴又道:“此次大破哈刺慎,全仗耿大人与百里兄身先士卒,才能人人用命,耿大人正叫仕兴草奏,说要将百里兄好好地提上一笔,恭喜,恭喜!”桓震却没去留神听他说些什么,他的脑中,仍然满是那匹伤马临死之前的哀怨眼神。
    邓仕兴见他神色不对,只道他伤后疲倦,当下笑道:“那么百里兄好生休息,耿大人也在养伤,仕兴须得过去照料,这便告退了。”当下轻轻出去,带上了门。桓震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战场之上,挥着长刀冲杀,被他斩杀的敌人,都用那种伤马也似的眼神瞧着他,长刀砍杀的人愈来愈多,瞧着他的眼睛也是愈来愈多。待到后来,非但是敌人的眼睛,更有自己士兵的眼睛。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只觉得浑身已给冷汗浸透了。
    喘了几口大气,只觉得疼痛稍轻,扶着床沿慢慢坐了起来,瞧着这个自己实际上只安睡过一夜的房间,突然觉得无比亲切,一时间心中只觉活着真好。只听房门吱呀一响,却是耿如杞,叫人用软椅抬了进来。
    那一战之中,耿如杞千钧一发之际幸得孟豹相救,受伤也是甚重,好在并不致命,请医调治,数日间逐渐康复。桓震流血太多,睡得几日,也就醒了过来,只是还有些气虚血弱。耿如杞一进房门,见桓震已醒,正坐在那里发呆,当下笑道:“百里在想甚么?”桓震摇了摇头,道:“没有甚么。耿大人,营中情形可还好?”耿如杞哈哈一笑,道:“甚好。百里只管安心养伤便了。”桓震道了谢,又问他那哈刺慎究竟是甚么来路,敌酋是谁。
    耿如杞想了一想,道:“这个本道却也知之不详,哈刺慎本是蒙古一部,大约是因源出哈喇河套,而得此名。”说着叫人取地图来,细细与桓震解说。桓震这才知道,哈刺慎所据之处,便是后世的承德一带。有明一代,北方蒙古诸部时常南下骚扰,与明朝的关系也是屡降屡叛,屡叛屡降,理由无非只有一个,便是要通商互市。譬如土木之变,便是也先求互市而不得,这才掳了明英宗去,胁迫开口。这哈刺慎部原本乃是蒙古兀良哈之一部,方兀良哈归顺之时,哈刺慎便属于朵颜三卫管辖。嘉靖、隆庆以后,兀良哈附鞑靼、瓦剌而叛明,哈刺慎也就开始袭扰辽东、河北、山西等地。到得明朝末叶,边市废弛,哈剌慎求市不得,许多生活必需品又要从南方获得,于是袭扰变本加厉起来,特别冬季牲畜不蕃,有时往往一月数次南下抢掠。
    桓震这才明白过来,顺口问道:“那么只消准其通商互市,可不就完了么?何必如此你来我往地打那无用之仗?况且通商之后,便可用茶换马,省了多少军马开支。”耿如杞叹道:“早年原是如此,自世宗肃皇帝嘉靖年间闭关绝贡,彼求取盐茶不得,便时时出骑兵在边地掠夺。朝廷因彼侵掠不绝,更不能屈从开市以为羁糜。自此之后,战无虚日了。”说着,不由得连连叹气。桓震暗想这人虽然不懂打仗,却也看得清形势,颇具远见。想了一想,问道:“那么难道民间便没有私下里贸易的么?”耿如杞摇头道:“再也不要谈起!私自贸易,便是通蕃卖国,哪里有人敢为?”
    两人谈了一阵,看看时候已经过午,耿如杞便要叫人开饭来桓震房中吃。桓震忙称不敢,正在那里谦辞推让,忽然邓仕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耿如杞心情正好,一见他进来,笑道:“仲成,今日咱们一同在此用午饭可好?”邓仕兴一顿足,气急败坏地道:“哪里还有心吃饭!耿大人给参了!”桓震吃了一惊,连忙问他,原来却是那日开仓放粮之举,给遵化县上报蓟州府,蓟州府又上报顺天巡抚刘诏,刘诏久已瞧耿如杞不顺眼,正好借机重重地劾了他一本。蓟州府中有邓仕兴的同窗,听说了这个消息,当下托人急报,邓仕兴听说,吓得魂飞魄散,当即来寻耿如杞。
    耿如杞却似早已知道了一般,毫不吃惊,笑道:“我当甚事,原来不过如此。”邓仕兴急道:“私动国粮乃是大罪,何况刘诏怀恨已久,此次这桩事必不能轻易了结,耿大人怎地如此若无其事?”耿如杞哈哈大笑,道:“当日本道行那开仓之举,便早已料到会有今日。求仁而得仁,吾何怨哉?”说话间有军士开上饭来,耿如杞劝酒布菜,吃得甚是爽快,桓、邓二人却是毫无心绪,没滋没味地吃完了一餐。饭罢,耿如杞自去处理公务,桓震扯住邓仕兴,详问他耿如杞被参情形,这才知道,按大明律,擅动国粮便是藐视君上,律入大不敬条,从重治罪;并且遇赦不赦。桓震却不曾想到这事后果如此严重,想了一想,问道:“然则耿大人此举本为抵抗外寇,况且这一战战绩彪炳,难道朝廷便不懂得分辨么?”
    卷一 顺流逆流 四十三回 去官
    邓仕兴听得他问出这句话来,叹道:“若是章奏上写明了这些前后因由,或者还有一分指望。只是那刘诏为人很是阴毒,他若参劾大人,必定不会提及我军大捷,反倒可能诬栽大人盗粮私粜。”桓震却不明白私粜是甚么意思,当下反问了一句。邓仕兴道:“私粜便是说暗地里将粮食卖给鞑子了。”桓震大吃一惊,那不是跟后来范文程使反间计,骗得崇祯杀袁崇焕时候的罪名一样了么?他虽不懂得甚么大明律,袁崇焕的下场却是久已如雷贯耳了的,然而那时袁崇焕毕竟距离他十分遥远,并没甚么切身感知,现下耿如杞却是自己的主官,骤然间告诉他这话,叫他安得不惊?
    定了定神,问道:“既然他能上表弹劾,难道我们便不能上表辩白了么?”邓仕兴叹道:“谈何容易!莫说耿大人只是个兵备,不能直接上书陛下,就算上得书去,也是一般无用。”顿了一顿,压低声音道:“那刘诏现下抱上了九千九百岁的粗腿,风光得紧呢!耿大人的奏章来不及到兵部,便要给他们截下了。”桓震想得一想,才明白九千九百岁便是魏忠贤,心中不由得苦笑不已。想起前些日耿如杞大骂刘诏居官无耻,不论怎么说,这两人也没有尽释前嫌的可能,看来这一本是参定了的。然而自己既然做了人家的幕僚,难道眼睁睁瞧着主官被参?他对明代官场中事不甚了了,当下请教邓仕兴该当如何才好。
    邓仕兴沉吟道:“为今之计,只有学那刘诏一般办法。”桓震道:“仲成兄的意思,是要结好魏忠贤?”邓仕兴点头道:“便是这么说。只是以耿大人的脾气,哪里肯做这等事?以往仕兴也曾婉转提过几次,每次都给他好一顿训斥。”桓震一拍桌子,道:“事急从权,耿大人当真便如此固执么?”邓仕兴微微苦笑,道:“这个世道便是如此。其实众人皆醉,我又何必独醒?”
    桓震一面听他大发感慨,一面心中却在计算,距离明年魏忠贤倒台,还有多少时日。按照正常的历史,天启将会在八月二十二驾崩,这个时间,恐怕是自己没有能力提前的。而天启驾崩之后,崇祯也并没立即对魏忠贤下手,一方面是慑于魏忠贤在朝中党羽众多,兵部、锦衣、东厂都掌握在他手中,恐怕操之过切将他激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并没掌握他的确实罪证,虽然朝野正人,个个皆知他矫诏自重,可是毕竟每一份诏令上都盖了天子玉玺,无凭无据,贸然动手,却也搬他不倒。他想了又想,只是记不起历史上耿如杞这个人来,也难确定他这一次究竟是否能逃过一劫。
    苦思半晌,始终觉得还是眼前自保要紧,袁崇焕为了不受掣肘,尚且要巴结宦官,何况耿如杞乎?斧钺加于前而不避固然是英雄气概,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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