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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卫军-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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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妙不可言、甜不可喻的时光。可惜他这种好心情并没持续太久,五六个月之后,他便耻笑“蜜年”的提法,过了一阵连“蜜月”都怀疑了:什么“蜜月”,我看是战端未开之前的和平烟幕,是男人受苦受难的前奏曲。
  在饮食起居上,他们总起来说相安无事。一日三餐,他到师小灶吃,她到师医院,各吃各的。星期天她也会在家烧几道淮阳菜,他觉得味道好,高兴了还找政委来喝两杯。她爱干净,也勤快,屋里收拾得纤尘不染。他在整洁和埋汰面前还是选择整洁,冲澡、洗脚是家乡赋予他的与生俱来的习惯,参加革命以后还学会了刷牙,她只是帮他改进了刷牙技术,把牙刷的横直运行与上下切磋结合起来,这使他很信服。
  这些都是幸福的。
  逐渐到来的苦恼盖出于二人思想认识的不好统一。
  他发现她遇事总有自己的观点,而且自信,讲得也有条理。对军内的事,社会上的事,她也会谈些看法。这还好对付,他手里有真理。听烦了就把上面的文件和宣传提纲给她念几句,她就不吭气了。讨嫌的是他回到家里说几句工作上的事,或者发个什么人的牢骚,她也能反应很快地讲出不同的道理,站到他的对面去。他越来越发现,她那堆好看的头发下面埋藏着一个没事找事、没理找理的头脑,因此他也越来越烦。比如他开会回来晚了,进门就说政委没打过几个像样的仗,张口还啰啰嗦嗦没完。她肯定会说政委有水平,威信蛮高。他如果哪天回来说,某个团长把事儿办砸了,他臭骂了他一顿。她肯定会说还是以理服人好,光骂也难以提高干部。他带她去参加苏联驻军首长的宴会,他看不惯那个白桦树样的苏军少校对她大献殷勤,把她脚离地地抱起来转圈。回来就骂,这是吃的什么狗屎饭,哪有饭?她会说西餐的饭菜是混为一体的,那道牛排既是菜又是饭,营养价值高。偶尔有一天他高兴,拉她坐车出去逛大街,他命令司机:走,从甲地到乙地。她一般会说,还是先从甲地到丙地到丁地最后再到乙地吧,办事多又不走冤枉路。她对他的指教也是直言不讳的。如果听了政委的报告,他回去问她,是不是又臭又长?她会说,你跟参谋长怎么老交头接耳?这样对政委不尊重。如果他作了报告,回来问她,怎么样,反映不错吧?她说,别在台上抠鼻子,那是对下面的同志不尊重。他很光火:我又没抠下面同志的鼻子,怎么就不尊重他们了呢!
  这些当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每件事都使他不愉快,使他烦。时间长了,攒多了,不愉快就穿成了串,串在他的心里。一个年轻有为、战功赫赫的师长,在师里一呼百应,到家里却缺斤少两,使他感到很没有颜面。为了挽回颓势、力争主导地位,他做过多次努力。暴跳如雷用过,但她不跟着他暴跳,先以沉默表示蔑视,待他的势头减弱之后再晓之以理,他那时就只剩下生闷气。冷淡她、不理她用过,但屈尊说软话的又往往是他自己,夜深星稀之际,焦渴难耐的他,只好放下一切架子,硬撑着骨头架子爬向绿洲……事过之后他又安慰自己,有什么丢人的,不就为要个孩子嘛!这倒是真话,他想要孩子,而且很迫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观念,在他脑子里还是根深蒂固的。他对协助她生孩子的事情非常重视,正常时日,往往把它作为当日工作的总结或新一日工作的开始,挥汗耕耘,不辞劳苦。但不知怎的,从婚后直至跨过鸭绿江入朝作战的整整一年里,全无种子破土发芽的痕迹。问她,她说哪能那么急?
  终于有一天,他发现,由于对她的偏执、倔强采取了姑息迁就的态度,最终导致了令他痛心的后果。
  1950年10月,贺远达奉命率部由安东跨过鸭绿江,开赴朝鲜战场,亚敏强烈要求随师野战医院同期入朝。此后的两年,他和她分得多,合得少。问题就发生在这个时期。
  师野战医院有一个叫小张的军医,是打锦州时解放入伍的,同她一起入朝。这个人他不认识,他和她离婚之后,一次集会时肖万夫远远指了指,说就是那个人。看上去他瘦高高的,戴副黑边眼镜,文弱弱的样子,不像有什么吸引力。小张军医的姑夫解放前有血债,1951年初被人民政府镇压。后来他的家乡有人举报,说小张身为志愿军军医,严重丧失阶级立场,竟然给他的姑母写了慰问信并汇了100万块钱(老币),说这样的败类不能代表祖国儿女抗美援朝,强烈要求把他遣送回国。师政治部把这封举报信转呈给他的时候,政委在国内开会,他正在鸡雄山的坑道里指挥部队投入五次战役。他看了那封用毛笔写的举报信,觉得言之有理,一个志愿军军医,是不能同情一个手上沾有人民鲜血的敌人之亲属的。政治部调查后的意见为“拟同意”,他批了“同意”。
  她找到师指挥所时,五次战役刚刚结束,她转移伤员路过这里。他被从行军床上叫醒,一脸憔悴,两眼血丝,两鬓的乱发跟络腮胡子接在了一起。五次战役虽说打胜了,但胜利很不圆满。他用两个团包围美军一个步兵营,由于敌我装备悬殊,我军火力弱,当晚未能歼灭被围之敌,结果天一亮,敌人就在航空兵、炮兵、坦克的支援下,由援兵接应突围跑了。敌我伤亡的比例几近一比一。他以为她是来安慰他的。但她说:
  “对小张军医的举报是不公正的,请师里慎重处理。”
  “资助一个反革命分子亲属,这就公正了?”
  “他姑跟他姑夫是有区别的,并没有血债和劣迹。”
  “这里是前线,是师指挥所,不是在家里。”
  “这跟家里家外没有关系,我受战地医院十几个同志的委托,郑重向你反映这个问题。”
  “这是组织上处理的事情,我已经批了,你不要再干涉。”
  “请师政治部认真调查,听取本人的申诉,绝对不能把他遣送回国。”
  “山顶上,山坡上,山沟里,那么多伤员等你们抢救,那么多烈士还没埋呢,你为什么单单为他跑到这里?”
  “这次战役他抢下来13个重伤员,他也成了重伤员,你还要这样去处理他吗?”
  当电话铃骤然响起的时候,他指着洞口:
  “你,给我滚出去!”
  “如果你拒绝我的请求,我将向军里反映。”
  “你敢,你现在还是我的老婆!”
  “我绝不牵扯你。”
  ……
  她真的找了上级,通过军卫生部找了军政治部。军政治部来电,暂缓遣送。十天后又来电,遣送不妥,不做处理。
  五次战役胜利不圆满,他同她的第一次战役失败倒很彻底。
  1952年春季,他带领部队构筑坑道工事,与敌展开阵地防御作战,她仍在师野战医院。自五次战役她和他正面冲突之后,她再未找过他。一次作战会议之后肖万夫钻进了他的掩蔽部,满腔热忱地介入了他的婚姻。肖万夫拉严了厚帆布门帘,不停地问亚敏的情况,神色很诡秘。他开始警觉,可能这家伙听到了她的什么消息,就把会议上表扬肖万夫团的内容又口头说了一遍,肖万夫进一步得意之后便传播了亚敏与小张军医的风言风语。大意是亚敏本来就对那个小子有好感,这才不顾一切保护他,他受到了保护,更对她心怀感激。贺远达听罢头脑轰然作响,就跟坑道表层被敌人扔了炸弹一样,人被震得颠三倒四,一时还无法组织还击。他想起师前指里的那一幕,震怒之余还有一种被羞辱、被欺骗的感觉,甚至萌生了一种恶念。肖万夫紧张地问他怎么办?
  他终于表态:他娘的!
  尽管后来师组织科对此事侧面做了了解,报告说事情并非像传说的那样,有的是捕风捉影,有的是听风说雨,但贺远达认定无风不起浪。这件事在他心头蒙上的阴影,无人能帮他挥去……
  贺远达报过一次病危,抢救过来了。
  那次贺东航和郦英都在他身边,正说着话,他突然脸发紫,呼吸急促,捂着胸口说了声“难受”,就倒下了。望着戴了氧气面罩陷于昏睡的父亲和一屋子的紧急抢救器械,贺东航才逼真地感到,父亲已到了垂暮之年。
  他首先注意到父亲消瘦了,黑白间半的头发渐渐褪尽了黑色,寿星眉完全花白,面皮上的老年斑悄悄增多,特别是那双昔日曾目空一切的眼睛减少了多半光泽。
  贺东航心疼父亲。先是卓芳的公然背叛,后是苏娅妈妈的无言遣责,正当父亲的感情波澜难以平抑之时,小羽的离婚又使他雪上加霜。他管不了女儿又无言以对挚友。小羽请求允许她离婚遭到他痛斥的第三天,他还没想好这事怎么跟肖万夫说,小羽就通知他,离婚手续办完了,第二天父亲就报了病危。
  肖大戎的突然登门使父亲惊呆了。母亲说,当时只听病房外一声洪亮的“报告”,肖大戎一身戎装闪进门,刷地一个军礼,喊了声“爸、妈”。父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努力掩饰着窘态。肖大戎说他就要飞回新疆,特来给爸爸妈妈辞行。
  父亲问:“你爸爸叫你来的?”
  大戎说:“爸爸妈妈都想通了,同意我们离。”
  母亲说小羽这孩子实在不像话,我们怎么也劝不听。
  大戎岔开她的话:“我跟她共同生活了几年,愉快的事情还是值得回忆。婚姻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我有很多她不满意的地方。现在过去就过去了,请两位老人保重身体。我爸爸妈妈的心情跟你们一样。我希望,不要因为我和小羽,影响了你们多年的友谊……”
  大戎的辞行,促使父亲下决心给肖万夫打了电话,但父亲对小羽的事仍然难以启齿,只问:“老肖吗?身体怎么样啊?有日子没见面喽。”那边说:“……身体好得很,能吃能睡,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嘛,五六个处分背着嘛,翻开档案看一看,跟旁人比一比,沃(我)他娘的,缺的职务很多,就是不缺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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