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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 作者:司马宣王(晋江银牌推荐高积分2014-09-11完结)-第1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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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洗这么久?”爱丝璀德问。她手上捧着一个即将编好的花环。
“快了,还差脑袋。来帮个忙?”
她脱下大摆长裙,站在靠近岸边位置比较高的地方,让他低头,用裙子兜水一遍遍浇,末了还替他梳理得更容易晾干。云缇亚瞥见她袖口沾了锅边的焦黑,衬裙上还有油渍。“干脆全脱掉一起洗了。水里很舒服的。”
爱丝璀德欣然照办。他很少像现在这样,在温煦的阳光下直接面对她的身体。河面鱼鳞般的金亮和她皮肤折射的光辉融合起来。即使以西方人的标准,她也太白皙了些,因此创伤很轻易地就落下疤痕,但由于健康和韧性,它们也能迅速消褪。她是一轮圆月,挣脱出往复的阴翳与黑蚀,于洁净中一点点涨得饱满。
“真静啊。”她说。
两只相互追逐的螟蛉斜斜蘸过水面,朝上游飞去了。
云缇亚搓洗着她无法察知的污迹,冷不防衣带从布料间滑脱,溜过她身旁,她踉跄好一会儿才抓住。水在她所处的地方不算浅,浸没胸部,直达锁骨。草芽那么大的银鱼结群环绕过来,被它们的摩挲弄痒,她不停地笑。“快来这儿,”她张开双臂呼唤,“来!来呀!”流水裹挟这些剔透莹亮的小生物,就像光阴裹挟她失去的孩子穿过她的怀抱。
云缇亚忽然抬起头。没有一丝风,水默默地徐行。
“爱丝璀德。”他喊道。
“怎么?”意识到离他有点远了,她循声往回走。
“站那儿别动。”无迹可寻,但直觉已向他指出凶兆,“前面危险!”
她侧着头,蒙在绷带后的双眼想必弯成弧线。“我不会再相信你了。”话没说完她就跨上一步。又一步。
然后她惊叫。
云缇亚眼睁睁见她栽倒进水里,黑发荡漾,如一团缓慢沉没的海藻。他潜下去搂紧她胳膊,只看到红丝缕缕,旁边一条灰白水蛇扭动着要窜开。一刀将那条蛇斩断,他抱她上岸,倚在大梣树底下。伤口位于大腿外侧,靠近后腰,他用刀尖小心地挑开,挤出一部分颜色略深的血。“没关系,水蛇的毒性通常不大,麻一下就好了。”
她没反应。那么短的时间不至于呛水窒息。是因为惊吓而晕厥?云缇亚托起她的头,浸湿的唇瓣更加明艳,恍惚有一丝不胜寒冷的震颤。
他心领神会,低头吮吸她那已无碍的伤口,确切地说是在亲吻。光滑微温,让他以为自己吻的是一块融化中的冰。他的手很自然地搁在她下凹的腰线上。惯于握刀的手指显然过于粗糙,但它们形同他另一张嘴唇,持续吻着最薄弱的她……直到爱丝璀德边笑边挣扎躲避,随之陷入剧烈的咳嗽。
“技术太糟糕了!……你也敢说自己是个茹丹男人吗?”
“我又不在茹丹出生长大。”他欺身上去,凑近她的脸。她眼睛上的布带也已经湿透,他想把它换下来,犹豫片刻,终于没这么做。“何况大妃们哪有你挑剔。”
“说得好像你伺候过某个大妃似的。”她抱住他脖颈,张开双唇承接他的吻。有冰凉的硬物垂到她胸前曳动,发出窸窸窣窣的金属声响。忍不住去摸,熟悉的形状和雕饰。“啊,这是……!”
云缇亚解下嵌紫色珐琅的镀金十字护符,挂在她颈上。
“一个逃难到鹭谷的小贩卖给我的。他说在哥珊城外的海滩上捡到一条搁浅的大鱼,鱼肚剖开,里面就是这玩意儿。”他引领她的手,掰开珐琅日轮,触摸暗格。“你看,时间是可以后退的。即使无法把我们带回过去,它也能圈住我们。所有你以为走过了的路,其实只有一个圆的直径那么长。所有你以为遗失了的事物,终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身边。”
现在他们的皮肤贴得不能再近了。她细腻的白皮肤和他伤痕虬结的浅黑色皮肤。那是昼与夜,而黄昏就升起在它们之间。
“我爱的人呢?”
“他们伫立在生命之河必经的微光中,”云缇亚说,“等待着和你重逢。”
他埋下头去。暮色…降临他平展的脊背,唯独蝴蝶骨坚硬耸起,爱丝璀德的长发像夜幕覆盖山峦一样覆盖它。他感觉敞开的不是她,而是自己。藉由彼此的颤抖,她啜饮着什么,也许是汗珠,更汹涌的湍流,风暴,犁的铁腥,他血管深处的火焰,也许是肌肤本身的弹性和咸味。
也许只是以上种种所喻示的同一件东西。
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带给她、传达给她、从自己的壶倾注到她杯盏里的东西。
真实。
“我不需要与微光重逢,不需要落空的记忆和思念……”
她的怀抱如此之大。他用力敞着,把一切都交了出去。一切她想要的:融合了温暖的温暖,刚毅而有韧劲的根须,以及恰好充盈她双手的、活生生的躯体。
九音鸟所渴望的真实。
“你空了吗?”她喘息,以耳语的形式,“那里空下来了吗?”
此时此刻。
“把世界倒空,然后装满我。”
他照她说的做了。或者说他一直在这么做。当两个人触碰、占有并填充真正的彼此,躲闪和矫饰都毫无意义。最后他不知道是自己装满了她,还是被她装满。他们不同颜色的身体紧密相挨,紧密得只差不能溶解掉对方;但他们盛纳灵魂的凹槽却是重叠放置的。一个容器摞在另一个容器里。
爱丝璀德捋顺他因汗水而粘连的额发。“你和那时相比,变化大多了。”
他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时候。在那个厮磨着雷电、火、影子的岩穴之夜,他根本没想过要爱上她。
“至少有一点没变。”
“是的,”她说,“我们活着,并且在一起。”
她翻身取过先前搁下的花环。它很粗,主干由四五根柳条束成,用香蒲茎叶捆扎,再簪插大大小小的花卉。虽然无法顾及颜色,她靠触觉编织起来倒也得心应手。“献给黑夜大君之子的戒指!”她把它放上他平坦的腹部,圆心正对准肚脐,花萼和嫩草尖挠得人极痒,他竭尽全力才忍住笑。
盲女忽然停下了。
“有人看着我们。”
“没人。那是狼。”
不仅仅是狼。还有星辰。
他们伸展的四肢嵌在草地上。星辰嵌在枝叶中间。
“真静啊。”他听见她呢喃。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而耳边如潮水般涌动着树叶声、蟋蟀唧鸣声、野鼠窜过草丛的簌簌声、远处猫头鹰的扑翅声、狼嗥声、空洞的风声,以及彼此的心跳声。
“你在想什么?”
云缇亚此前从未、以后也永远不会再听她提起这个问题。
他脑海中其实有许多念头,但它们都渐渐黯淡下去。他的确接连几日没充分休息过了。倦意伸出它灰白枯瘦的手攫住他,只让他隐然以女人的低语为枕。黑暗绵亘,延伸到无限大。
有什么轻柔的东西,轻柔地从她脸上滑下来,蹭着他耳垂,像一枚叶片。
“我呢,”她自己答道,“想的是我知道的最美满,最幸福,或许也最奢侈的事物。”
他以为她会说“爱”,但爱丝璀德说:
“明天。”
云缇亚睁开眼时,爱丝璀德仍在酣睡。
她枕着他的臂弯,这使得他必须谨慎地挪动那只花环,用它代替抽走的手臂。晨晖镀上她侧卧而形成的安谧曲线。布带已经松脱下来了,她眼睑深合,长睫似乎盈着比唇角更显著的微笑。
他取下晾干的裙子,盖在她只戴了一条金属护符的身体上。
然后他穿好衣服。
走到五十步开外的小土丘边,移开一块大石头,那下面是貉狸遗弃的洞穴。他取出所有东西,逐一装备上。熟皮软甲紧贴内衣扣妥,崭新的袖弩填上箭插…进左边袖筒中,打磨雪亮的暗刃藏入钉了毛皮的靴底,靴帮扎上绑绳。腰带一侧挂着地图匣,另一侧是些小瓶,用来装从爱丝璀德那儿拿的急救药品,和毒药。帕林签名的提货单,让他可以在反抗军占领的任何一座堡垒取得武器补给的凭证,被他折叠整齐收在怀里。同时收好的还有一只桃花心木的红色篦子。
最后他拿起两把刀。
薄暮,和拂晓。
它们之间的距离,有时漫长到绝望,有时仅凭一个梦就能跨越。
狼也醒来了。他曾经借用过名字的、那头从没真正离开的狼,用青绿如萤的眸子凝望他。“萤火,朝露,其实很相像呢,”也许曾有另一个男人给年少的盲女描绘她无法目睹的情景,“那么渺小,一碰就灭了……的星,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执着地在同一时分重新升起……”
露水润湿了他的裤腿。他没有回头。
时间允许他再停留一小会儿,却不允许他回头。
有这样一种力量能够驱使他去死,却不能让他继续爱她。
爱丝璀德会活下去吧。
她是那样一种人——他只要知道就够了——即使在剧痛中,在饥馑中,在淤泥中,在齐腰深的荒草中,在无尽的黑暗和孤寂中,在尸骨的洪流中,在地狱中,也能活下去。
云缇亚往前走,直视地平线,越走越快。
他不再需要任何东西。包括多余的、旁落的目光。
包括言语。
和它们承载的告别。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爱丝璀德一直张着眼睛。
她面朝最终吞噬了他的方向。黑瞳周围纯净的白已被鲜红替代。
她的唇角依然微笑,尽管血像倾满的酒一般漫溢出眼眶,划过脸颊。遥远得只能以几百万颗心脏丈量的天际,曦星正闪灼着同样色泽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就算天空再深 看不出裂痕
眉头仍聚满密云
就算一屋暗灯 照不穿我身
仍可反映你心
让这口烟跳升 我身躯下沉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 口和耳亦没缘份
我都捉不紧
害怕悲剧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 这么烦嚣城中
没理由 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其实我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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