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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花的岐路-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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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莹莹!”这招呼,好象要阻止住对方喋喋不休的议论。
  “嗯?”
  “你说,阶级敌人该不该打?”,
  “打?该吧!你说呢?”
  “该不该打死呢?”
  “怎么会打死呢?”杜莹莹笑呵呵回答,根本没认真去想。
  白慧顺手一巴掌“啪”地拍在杜莹莹的手背上,气恼地说:
  “哎!你真是所答非所问!”
  杜莹莹这才发现她的好友今天有些反常。她略感惊讶又莫名其妙。昨天,她俩没在一起活动,她连白慧那块心病的边缘也摸不到呵!
  她俩来到学校。校园的广场做为会场,主席台设在一个洋灰和砖石砌成的方形的高台上,这原是上课间操时体育教师领操用的。台上一切都已布置好,一大片绸制的红旗在阳光下缓缓翻卷,两三丈长的巨幅横标扯在中间,写着“红岩中学红卫兵批斗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和牛鬼蛇神罪行大会”一行大字。台下已聚满学生。学生们都穿军衣。绿色连成一片铺满会场,很是壮观。还有些队伍在场外集合,整顿好的陆续开进来。尖利的哨子到处响着。很少有人说话。会场四周站了一圈戴红臂章、持木枪的学生……
  会场的气氛庄严而肃穆,一切都在紧张地进行着。人人脸上都很严肃,紧绷绷的,没一个人面带笑容。犹如战前摆列阵容,一种闻不到的火药味混在空气里。一段时间以来,白慧已经很熟悉这种气氛了,但置身其间,心里仍免不了象潮涌一般一阵阵激动着。
  她找到了自己的排。副排长马英一个矮小、黑瘦的姑娘已把队伍列好。白慧站在队伍后面和马英等几个同学小声说了些话。那些同学谁也没提到昨天的事。
  郝建国大步从人群中走来。他在很远的地方就发现了白慧。
  “白慧,你来主持今天的大会吧!”
  郝建国和白慧都是学生们的中坚人物。
  “不,不,还是你来吧!”白慧推辞说。
  郝建国明亮的目光在白慧不舒展的脸上停留片刻。
  “你不舒服吗?”
  “嗯?嗯!”
  郝建国立即判断出,这不是白慧的原因。她另外有事。郝建国便说:
  “好吧,我来主持!”
  主席台上很快地出现郝建国瘦长的身影。他用嘹亮的、金属般的声音,象吹起进攻号角似的宣布大会开始。被批斗的对象,拘楼身子,由一对对学生用木枪头顶着后腰,在口号声中押上台。他们在台边面向群众密密站了一排,向台下弯下腰、低头,垂着胳膊和头发,好象河边一排弯弯的垂柳。此后便是一连串控诉、揭发和批判。这情景凡是从六十年代末期生活过来的人,都清楚记得,并恍如昨日。
  一个少年架着木制的单据,一瘸一拐上了台。他的控诉使这场战斗上升到沸点。
  这少年曾是全市中学生知名的、最优秀的跳高选手。他控诉一名叫李冬的体育教师,用“运动健将”、“第一名”、“奖杯”诱惑他,使他对锦标的荣誉痴迷了。他说李冬象“恶魔”一样,每天天刚亮就到他家门口招呼他去训练。他太疲乏了,摔坏了胯骨。一条腿完了,成了终身残疾。一个生龙活虎似的青年,现在还不如一个老人。他哭了,哭得伤心而痛苦!
  “他,就是他”这少年倚着单拐,伸出一只手指着站在台前的一个高高个子、宽肩膀的男人,愤恨地说,“事后,他还假惺惺地跑到我家来看我,还掉眼泪。当时真把我骗住了。现在我才把他看透。呸!这是鳄鱼的眼泪!他用资产阶级的功名利禄腐蚀毒害我。他使的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几乎要了我的命阿!他害了我,夺去了我的一条腿,夺去了我的青春,他必须偿还!”
  一条腿、一条腿呵!
  义愤填满所有学生昂然凸起的胸膛。广场爆发起愤怒的吼。声,一只只拳头不断从人群中举起来,仿佛翻腾的绿色的怒海上掀起的浪花!
  愤怒犹如一只无形的手,狂扯着所有人的心弦。
  白慧挥着她攥得坚硬的、白白的小拳头。她喊着,一时恨不得自己能象炮弹一样飞过去,打在那罪人的身上。她喊着喊着,感到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畅快。这时身旁有个男学生猛叫了一声!”
  “打死他!”
  白慧一惊。扭头正和这男学生面对面。这男生脸上洋溢着的高涨的激情,热烘烘地感染了她。
  “真应该打死他!”白慧对那男学生说。
  “对,他太可恨!打死他!”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白慧随着喊起来,周围的人也跟着喊起来。似乎这三个字,此刻最能倾泄出他们的情感。她喊得嗓子都哑了。然而,一天来一直挂在心里边那个沉甸甸的东西,仿佛随着喊声甩出来了。她觉得分外轻松、兴奋,痛快淋漓,浑身轻快而舒服地流着热血。
  会散了。她刚走出大门。
  “白慧!”
  郝建国追上来。他显得精神十足,皮肤上泛着激动过后尚未消失的血色。瘦长的手抓着一个白色的纸卷,哨子在胸前跳动。
  “今天的会开得怎样?”
  “好:”白慧流露出的心情比嘴里表达出来的更强烈。
  “你身体觉得怎样?”郝建国问,同时留意白慧的表情。郝建国的目光有种穿透力,好象能看进别人的心里。
  白慧头一次怕他的目光,赶忙低下头:
  “郝永革……,
  “什么事?”
  “我并不是因为什么不舒服……”
  “我知道。”
  白慧怔住了。他俩目光相遇,跟着白慧的目光就象兔子遇到了鹰那样,滴溜溜地乱跑,不知躲闪到哪里才好。她惭愧地嘟囔着:
  “我动摇了!”
  “为了昨天那个挨揍的牛鬼蛇神?”
  白慧惊异地看了郝建国一眼,诚实地点了点头,并默默佩服郝建国的敏感和观察力。
  “你同情她吗?”郝建国问。
  “没有。她是阶级敌人。我恨她!”她肯定地说。
  “你害怕了?因为看见血了?”
  “我想不是……”她说着,同时也在探索一天来自己产生那些心理的根由。
  “你认为我们不对吗?”
  “我……我不知道。”
  “不,白慧,我必须提醒你!你可要警惕右倾保守思想,警惕资产阶级人性论的侵袭呵!这些思想毒素,正是那群乌龟王八蛋多年来拚命向咱们灌输的!以此麻痹咱们的斗志,瓦解咱们的队伍。把咱们变成一群小绵羊,好任他们宰割!刚才对李冬的控诉你听到了吧!说明什么?说明阶级敌人的凶狠。他们虽然不拿刀,不拿枪,却和拿刀拿枪的敌人一样狠毒!咱们文质彬彬、客客气气地和他们斗争行吗?不行!革命就是大杀大砍,就要流血,就要掉脑袋!”这时,他明显冲动起来,面对白慧,两条瘦长的胳膊上上下下比划着,好象在轰赶蚊蝇,并且不自觉地把嗓音放得很大,和喊一样,“革命是非常时期,什么条条框框、规章制度?叫它们见鬼去吧!在非常时期,连法律也可以保护敌人,成为敌人防止冲击的挡箭牌。你爸爸当年在战场和敌人用的是法律还是暴力?很明显,是用革命暴力击垮反革命暴力。现在仍然是这样。我们必须高喊‘红色暴力万岁’!‘红色恐怖万岁’!你不要一听‘恐怖’两个字也感到恐怖;感到恐怖的应当是敌人。如果他们真感到恐怖了,那很好,就表明他们感到革命威力了!你应当高兴,应当欢迎!一个革命者应当使用和发挥这种威力!”
  当下,他俩是站在大街上说话,但谁也没觉得。好象两只船在激荡的波涛上兴奋地颠簸着。白慧心想,郝建国真是个了不起的演说家。他演说从来不打腹稿。可是每次演说记录下来都是一篇有头有尾、非常精彩的文章。他又富于激情和号召力,真能把素不相识的路人过客也号召起来,把石头也点起火苗。当郝建国讲他们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卫革命,保卫党中央和毛主席,即使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 时,他的理论就叫白慧完全拜倒和心悦诚眼了。因为这个姑娘对党、对毛主席的忠诚。可以拿她的生命来做考验。
  “可你呢?白慧……”他把到了嘴边要责怪白慧的话收回去,抬抬略尖的下巴说:“看你的了!”
  他没再要求白慧表达看法。因为他从白慧眼睛里已经看到了一种燃烧的思想,还有对他的感激。他对这姑娘感激的目光有一种朦胧的快感。
  白慧象一个气球,给他打足了气,鼓鼓的,饱满又充实,似乎再一碰就要弹起来。
  那看不见的创伤,仿佛涂上一层颜色漂亮、油烘烘的止疼膏,不再作疼。
  她好了。

第一卷·三
  公园的大门早被一群大学生用大字报封死。他们谴责这里是“少爷小姐消闲享乐的乐园,是阶级敌人逃避革命的避风港,是培养资产阶级情调的温床”……大字报白纸上的墨笔字,个个都有椅子面一般大,拉开一种不可侵犯和违抗的架势。此外,还贴了一张学生们自撰的要“永远”禁园的通令。
  几个月来一直是这种样子。公园的工作人员改从一个窄小的旁门进出。园内的野草都快长疯了。
  昨天是国庆节。大批学生和工人群众组织来这里搞庆祝活动。人们喊着:
  “放屁!谁说无产阶级不准进公园?”
  大门就被轻易地冲开了。那张禁国令的有效期只好截止到昨天。
  今天是十月二日。天气好。无论阳光照在脸上,还是风吹在脸上,都柔和而舒服。郝建国的连队在这里庆祝国庆,随后就分散活动。白慧和六七个女同学分开上了两条船。她们都不会使桨,几个人的胳膊全累酸了,船离岸并不远。
  两条船上的姑娘们互相打闹着。使力撞船头,往对方的身上撩水。杜莹莹满脸水珠。她肥胖的手指合拢起来没有缝隙,象只勺儿,把对方一个姑娘的上衣泼得湿淋淋的。长时间来,她们一直严肃地板着面孔,头一遭儿这样开心打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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