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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代人的怕和爱-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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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社会学家或其他什么科学家凭其“洞见”所寻到的基础事实成为客观的所见,并与救世的主观意愿相结合,自然产生全权“主义”话语。有多少“洞见”所寻到的基础事实,就会有多少全权“主义”话语,迸而施行政治手术。
在寻求历史理性的社会学家对形而上学的著名非难中,实际表现出另一种形而上学的成分——韦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要竭力从社会学中清除这种“隐藏的形而上学”。
对本文的问题来说,重要的在于,出现了这样一种话语类型:它以科学的表述形式把主观意识变成客观事实(或规律)——与此同时发生的是把个体话误变成总体话语。哈伯马斯(Habermas)看到,对旧有意识形态的消解是以建立另一种意识形态的方式来完成的。但新的意识形态已全然不再想仅只是意识形态,它也要成为下层建筑,成为社会存在本身。有社会学家说,社会存在决定精神意识,人们后来发现,情形也是可以颠倒过来的。不然,就不仅很难理解历史在其客观必然的展开中走向善的目的的论断,也难以理解以后所发生的一些事情,如:意识形态何以反而成了下层建筑,而社会存在倒成了意识形态。与此相关,一旦道义性的东西被变换成自然性的,自然性的东西被变换成道义性的,残忍就可能变成美德,而不仅仅是合理了。
四
意识形态的下层建筑化和社会存在的意识形态化给社会存在与话语类型的关系带来了新的结果:社会意识的一体化。总体化,个体话语不可能在这样的处境中存在。如果某种个体话语还想为其个体存在保留一点地盘,就只有流亡一途。
二十世纪的流亡文化表明,意识形态已远不仅是马克思所谓的虚假的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和哈伯马斯所谓的被扭曲的交往,而且还是一种社会机体的样式。不过,我们可以理解马克思和哈伯马斯的意识形态批判理论的某种不足,因为,他们实际都没有亲身体验过作为意识形态的社会存在。
应该问的倒是,意识形态是何以成为一种社会存在的。这一问题虽然饶有兴味却非常复杂,在此我只能有限地简要讨论。任何社会存在样式是一种语言的样式,因而,可以通过对某个意识形态话语的考察来看这一问题:例如,所谓“自绝于人民”。“人民”一词具有巨大的道义迫害力量,凡不能被认同为“人民”者,就是应该被消除的个体存在。“人民”一词的道义迫害力量,首先不是得自于其数量上的不可推算性,而是其道义色彩和总体性,正是这两个特点表征出全权社会中意识形态话语的一般样式。
应该问:“人民”是谁?可是从没人问“人民”是谁,似乎谁都知道它是谁。每一个个体的“我”自以为是“人民”,但随时可能被人称为“人民的敌人”。“人民”听起来自然地拥有肯定价值的道义正当性,因而,个体不得不认同它;又由于“人民”一词带有总体性,每一个体都自以为属于其中(其实又都不属于其中)。在“人民”这一称谓中,人本身——每一个体的肉身存在并未在场。正是这种情形,使个体存在悄悄地失去了生存的正当性和处身性。流亡就意味着脱离“人民”,“自绝于人民”,成为个体之存在。因此,何谓全权意识形态话语,“人民”一词可以给出说明:人们(每一个体)在一种不属己的或自身不在场的话语系统——“人民”话语中言说自己,个体言说没有指示出言说者自身的在场和处身性,而是指示出一个非存在的总体。这个总体本由某几位知识分子构造出来,只具个体言说性,而今情形则被颠倒过来。于是,在全权意识形态的总体性话语中,个体自以为在言说自己,其实是那个总体在言说自己。
西美尔(G。Simmel)指出,历史理性主义把生产力绝对化为历史过程的独立变化时,就赋予了经济领域以一种相当于黑格尔的精神发展的逻辑辩证的神秘自我运动。这种解释不完全到位的地方在于,他没有注意到,历史过程在历史理性主义中被附加上一种道义正当性,而这种正当性在理论上是不可审察的。重要的是作为社会存在的历史过程——按照历史理性主义,它是客观必然的——与追义正当性的连结所产生的一种全权的话语力量:不仅从客观规律上讲,而且从道义上讲,每一个体都必须在这一历史过程中消失,成为它的血肉之躯;从道义上讲,每一个体的话语都必须是这个总体的话语,否则就是非道义的,当然也就是邪恶的,反动的——历史必然地在动,某某人却不动,因而必须消灭他们。马克思在一开始就反对黑格尔的意识学说,他声称:没有分离的意识,意识永远是人的社会存在的意识。这的确是很有见地的。
全权意识形态话语的建构及其下层建筑化的可能性之奠定,看来得自于继承了黑格尔关于意识的总体性观点和辩证发展的最高综合的意识之绝对性论点。前提是需要轻轻把它颠倒一下,让某种意识成为历史的——当然也就是道义上正当的最高意识,然后再把它说成社会存在之表象,总体的特征就有可能随着这种意识一并进入社会存在,进入的政治手段当然还需另行规定。结果是三重性的:a。 某种意识由此获得了客观实在的力量(它不仅不是主观的,而且是历史客观必然的、社会存在的);b。 社会存在获得了意识性的主观样态——成为一种总体意识的表达;c。 个体存在及意识被总体存在及意识取代。更奇妙的结果还在于:依据这种知识类型,某个占有权力的个人就可以把自己的话语改塑成人民话语,把自己的意识变成人民的意识,由于这一话语和意识的高度道义口吻和历史总体的言说方式,以至于诸位个体真以为那就是自己的话语和意识,正如某个阶级的话语和意识不是由无数这个阶级的个人所掌握的,而是由几位不是属于这个阶级的知识分子所掌握的那样。但采用这种知识类型和话语形式,他们也就敢于把自己放在总体的整个阶级以至整个历史规律的位置上,代为立言。
这些讨论与流亡文化有什么关系呢?流亡就是被放逐,被迫离开处身之地,流亡话语就是一种不在家的话语,而全权话语是在家的。流亡的,是个体性的,其对立面则是总体性的,流亡的话语形式,是个体言说个体自己,而非个体言说总体。本来,任何话语都是个体性的言说,实际只能言说个体自身,无论其话语带有多高的道义性或科学性,言说者本身及其言说并不因此而成为总体性的。本世纪的一种奇妙创造的知识类型及其话语形式即是个体言说总体,迸而成为总体言说,一旦这种言说通过实践为“人民”所掌握——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通过掌握“人民”变成了实践,就会产生无穷的力量,某种个体意识和话语就必然会被分离或清除出去而流亡他乡,否则就只有甘愿成为人民话语的言说。流亡作家昆德拉(M。Kundera)甚至看到了“性”言说这种最带私人性的话语形式是如何被总体化的。流亡话语乃是总体话语社会存在化的一个结果,无论这总体是民族、是国家、是历史、是阶级,还是“人民”。
五
在人民意识形态话语进入社会存在之初,知识人面临着一个是否放弃个体言说并认同于意识形态总体话语的自我抉择,这也就是决断自己是否流亡——不管是外在的流亡还是内在的流亡。
就历史的情形来看,至少有三种不同的知识分子类型:a。 认同于以至献身于人民意识形态话语的知识子(哲学家、文学家或其他人文科学乃至自然科学家和一般知识人中都不乏其人);b。 在两者之间徘徊的知识分子;c 决意不放弃个体言说的知识分子。
第一类知识分子在很大程度上不一定是为意识形态话语的道义性或类似科学住所迷惑,主动放弃个体言说。情形也经常是,知识分子自身所常有的一种想使良己的个体言说成为总体言说的类似于本能的冲动,或者是当个体言说不能充分表达时就想加入团伙的要求。例如马雅科夫斯基和胡凤的事例。他们不能区分人民言说与个体言说的根本差异,即使在道义的层面上也是如此,以为人民言说可以成为个体言说的更佳表达式。
第二类知识分子从根本上说也不能做出这种区分,不然,他们就不会抱有幻想。不过,此类知识分子倒经常有可能是受到人民道义性和理想性的吸引。这大概与二十世纪的人民症问题有关。冯友兰回忆到,当年他与朱光潜等一批知识分子几乎每天在一起讨论是否出走。还有布洛赫(E。Bloch)的事例,——直到他亲身成为人民意识形态的社会存在的一个分子时,他才发现个体言说是没有空间的,他不得不第二次流亡。
第三类知识分子对个体言说有比较清醒的认识——俄国基督思想家、哲学家舍斯托夫(L。Shestov)向来把哲学视为个体性的生死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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