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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一条河-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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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破家里什么都没有!连个走资派都没有!她回头一看;发现得屋是回家以后疯的;而不是像
大家认为的在外面疯的;她再也不会回家了。
        冬儿打定主意从此不再回家;所以三年里只给家里写了三封信。贫下中农奇怪她为
什么不回家;她说:〃我是个孤儿。〃
        她的确像个饥饿的孤儿;在农村这块土地上贪婪地吸取各种营养。不管今后的历史
怎样书写这场浩大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冬儿永远不会否定它。
        一九七七年;全国恢复高校招生制度;冬儿考上了大学。她在高考时改了名字。生产
队的干部都是极好变通的;所以冬儿连偷偷买的退字灵都没用上。她参加考试的所有证件和
表格上全填写这样的名字:净生。干净地生活着的一个人。对外界的疑问她一律回答:〃我是个
孤儿;我只有笔名。〃
        冬儿不存在了。净生又跨上了一级台阶;又一种新生活在她面前展开。沔水镇在她
下放那天回头一瞥中已经定格;现在是一幅发黄的旧像片了;母亲;叔叔;兄弟姐妹们在这幅
旧像片中一块儿变黄变模糊了。那么;现在该由她举起利刃;砍断从前。
        在校园的林荫道上考虑了足有一年的时光;冬儿给家里写去了一封信;和前三封信
不同;不是让叔叔收信而是直接给母亲。
        五月的温暖的风吹进小巷深处的人家里;辣辣说:〃天气这么好;你们给我买票去湖
北口。〃
        王贤良天天收到外地战友们的来信;他们都是些和王贤良一样从岗位上退下来的各
级领导;退下来的原因多种多样;落寞感慨的情绪却一脉相承。他们之中也有和王贤良一样不
仅退了而且还不断遭到麻烦的人;这几个人很积极地替王贤良寻找侄女的下落;来信很快。
其他人来信稍慢;但也陆续来齐了。全家人天天晚饭前听王贤良念信;可不是大篇的悲愤抒情
就是怀旧;关于冬儿的消息有的说没有;有的说你怎么只是寻找侄儿才写信来;还有的说这
孩子串联到哪里去了?那人一定是把冬儿当成了得屋。
        辣辣没好气地对小叔子说:〃多谢你的帮忙。〃
        在她印象中;除了文化大革命;王贤良没办成过一件事。看来得她亲自去找冬儿。很
简单;她认为只要到湖北口一打听就成;一个活生生的姑娘出了什么事?去了哪儿?众人会不
知道?
        大家尽量打消辣辣不切实际的设想;社员借了叔叔的地图册给她看湖北口有多远。
那儿不通车不通船;穷山恶水上千里路。
        邮递员在大门口摇铃铛;叫:〃这家拿信了。〃辣辣说:〃讨厌;又是信。〃
        王贤良正要拆信;愣住了。〃别走。〃他叫住嫂子;〃是你的信。〃
        辣辣好奇地坐下来;让小叔子给她念她生平收到的第一封信。
        母亲:这是女儿我给您的最后一封信;从此之后;您就当我死了。我在一年多
    以前就改了名字;现在世界上没有您的那个冬儿了。不必再找我。
        有一点我应该感谢您;这就是您给了我生命。作为回报;我告诉您我考取了大
    学;现在在一个遥远的城市念书;生活得很好。
        母亲;我要向您说明一件事;我不是家贼。那本书是艳春给我的;我用自己的绒
    线衣交换了书。
        我还想告诉您;父亲死的时候我也在场。我吓昏了;从此一直期待着您能抱抱
    我;给我壮壮胆;让我与您一块痛快地哭哭父亲。可您误解了我。我只想维护您;维护
    这个家;因为父亲死在我的眼前!
        母亲;您吐在我书里的一口痰我将终生保存;永远鄙视您。
        再见;祝福您;叔叔及我可怜的兄弟姐妹们。
                                                             一九七八年五月
        半天没人吭声。王贤良说:〃念完了。〃他让信纸在桌上翻飞;仰天长啸的模样一步一步
回到他的小房。
        辣辣瞪着远处;好久才动弹了一下。社员见母亲在桌面上摸索;便点燃一支烟放在她
唇上。辣辣颤颤巍巍吸了一口烟;满腔烟雾里发出声来:〃我到底是作了什么孽哟!〃一语未了;
泪珠子雨点一样纷纷落下。
                               19
        首先撤退的是咬金和他的朋友;也不光是为着贵子的事;那是历史进入八十年代的
时刻;国家经济体制正骚动着;预示着即将来到的巨大改革;南方城市频频传来私人做生意的
信息;交际舞像大潮前边的浪花;业已扑舔到了中原的沔水镇。咬金他们聚集到了工人俱乐部;
半秘密地学习跳舞;演奏香港歌星邓丽君的歌曲。
        教咬金跳舞的老师是蒋绣金。虽然咬金只是在四岁那年父亲送葬路上见过蒋绣金一
次;她的名字却烂熟于耳;母亲咒骂了她一辈子。正是由于母亲在咒骂中充分渲染了蒋绣金的
妖娆狐媚;咬金非常渴望这个女人味十足的戏子。他们一见如故。咬金自然是久不归家了。
        社员受到咬金的影响;将据点转移到工厂单身宿舍;免得他看见母亲觉得对不住朋
友;看见朋友觉得对不起母亲。
        门庭骤然冷落下来使辣辣整日充满失落感。她不愿意老呆在幽深黯淡的老屋子里;
经常坐在大门口;要么晒她积攒了多年的黑木耳香菇黄花菜等干货;要么缝缭陈年往日的旧
衣裳;实际上补丁衣裳已没人肯穿;的确良席卷了全家人;当时传说这的确良穿也是八年;不
穿也是八年;所以洗了等着干;干了又穿上;老是一件不打皱的新衣服。
        王贤良对家庭前所未有的安静只差没有作揖谢菩萨。他至少有十天的光景什么都不
干;搬把藤椅坐在堂屋中央;闭目享受宁静。他的眉心展开了;哼着小曲乐颠颠拾缀被年轻人
们弄乱的屋子;将窗台上的牙刷放回洗漱杯;将挂在天井树杈上的毛巾放回洗脸架。扫灰尘;
擦玻璃;仿佛事情越做越多。后来居然坐下来擦亮铝壶钢精锅之类的东西;一天能擦亮巴掌大
一块;而家里熏的漆黑的金属制品大大小小至少二三十见。
        那种〃嚓嚓〃的单调声音持续了半个多月;有一天辣辣终于忍受不了;奔进屋去嚷嚷
起来。
        〃阿弥托佛!〃她说:〃你在修练什么功夫呢?家里乱一些脏一些有什么了不得!人是
主要的!一个家里要有人!东西是死的;是要沾人的灵性才活鲜的。哦;人赶走了还不算;还要
把人的热气全赶走?告诉你去哪儿最安静:坟墓里!坟墓里才是安安静静;井井有条的!〃她推
倒了椅子凳子;将牙刷倒在窗台上。
        〃住手!〃王贤良也大声嚷起来:〃你怎么如此愚昧无知!〃
        辣辣挺挺宽厚的胸脯;说:〃哈;愚昧无知的是你!〃她把小叔子拉得踉踉跄跄;让他看
在年轻人们走了以后迅速剥落的石灰;〃人的热气没了;墙壁就冷了;干缩了;石灰当然就不停
地掉。〃她说。
        天井里的苔癣也在疯长;蔓延到了王贤良的房门口;土狗子打洞打到了饭桌底下;鼻
涕虫大白天就横行霸道;而荧火虫不知怎么在水瓶茶壶间盘旋。
        〃这就是缺少人的荒凉气象;你懂吗?你一个人能赢它们吗?〃辣辣见小叔子理屈词穷;
就得寸进尺地发挥了她的预见才能;〃等着看吧;这屋子不久就会跨掉了。社员咬金放出了笼子
;会惹事的。社员小时候就〃辣辣想起了马灯坠落社员头顶的事;后悔不迭;啪地打了一下
自己的嘴;不说了。
        王贤良只觉得一团巫气搅得他昏头昏脑;他嘀咕了一声:〃迷信。〃还是尊重客观规律
重新观察了屋子衰老的迹象;决定备些料;请泥瓦匠木匠修缮这幢老屋。
        叔嫂俩就在这针锋相对的磕磕绊绊中度过了许多光阴;王贤良有时气得想搬走;但
每逢来人找王贤良谈清问题;都是辣辣挡驾。〃他没问题!如果你们硬说他有问题;那就先赔偿
他那条为革命而跛的腿!〃
        就这样;日子过了下来。这期间艳春生了儿子;贵子的儿子也大了;得屋的病情慢慢
好转;四清顺利地考上高中;社员找了一个叫梅芬的对象;一个水晶样美妙少女对咬金的崇拜
迷恋在全镇传为佳话。这许多好消息并没有给老屋带来生机;因为它们全发生在老屋之外。
辣辣表面是高兴模样;独自一人了就高兴不起来;说:〃这世道!〃然后依旧坐在敞开的大门口;
有一针无一线地做针线;目送每一个经过家门的人。
        就像马灯坠落一样;社员总是赶着巧出事。在全国性的第一次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分子
的时候;他喝多了一点酒;经不起朋友的怂恿;领一伙人去襄河堤上瞧姑娘。
        沔水镇历代居民都有在襄河堤上乘凉的习惯。社员一张张竹床挨个瞧;说些混账玩笑
话;引得一迭声骂他〃流氓。〃夜深了;他们发现防波林边有一个姑娘;就说:〃社员;你敢不敢爱?

        社员哪会承认有他不敢的事?一伙子人轻悄悄抬竹床移到林子中;社员就挥戈上阵了
。哪知道惨嗥着翻滚下来的不是姑娘而是社员。四周的人们纷纷跑来;同伙顿作鸟兽散;独只社
员捂着鲜血淋漓的下身束手就擒。
        原来是姑娘穿着一条丝绸内裤;社员撕破了裤子却不曾想有几根蚕丝还牵连着;他
正撞在这几根细丝上;勒了个皮破肉裂;那还不疼死他!这是谁家的姑娘!一看人人都明白;
彭文绍家的。过去沔水镇有名的蚕茧大户;他家的蚕丝韧性强;胶质好;在全国首屈一指;日本
人出三倍的价做他的生意;解放后沔水镇第一个丝织厂就是以他家为基础开办的。
        千古难逢的奇事让社员逢上了;那还不是〃从重从快〃的死罪。
        传遍了大街小巷的新闻瞒不过辣辣;大家索性先发制人;给辣辣讲了个明白;然后
轮流赭守着她;连艳春都回来了。艳春生怕母亲求她开后门为社员改刑;抢在头里给母亲讲了
一大篇〃国法民愤法制无情〃的道理;劝母亲只当没养这个儿子。
        辣辣只望着半空中摇头;涎水从她嘴角丝丝缕缕垂挂下来。她并不像众人想象的那么
痛苦;至少她比大家都冷静。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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