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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约翰·克里斯朵夫-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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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彼此生活的重担,这是必不可少的。主要是在于心地好,其余的都无关大体。 
  但自从她搬进了伏奇尔的屋子,大家开始来改造她的性格了。那时她已经萎靡不振,无力抵抗,所以房东一家喜欢中伤别人的脾气更容易把她控制。先是阿玛利亚抓住了她;在从早到晚一起做活,而只有阿玛利亚一个人开口的情形之下,柔顺而颓丧的鲁意莎,不知不觉也染上了批评一切判断一切的习惯。伏奇尔太太当然不会不说出她对克利斯朵夫的行为是怎么看法。鲁意莎的无动于衷使她很气恼。她觉得鲁意莎对他们那么愤慨的事不加过问,简直有悖礼法;她直到把鲁意莎说得心都乱了方始满意。克利斯朵夫也觉察到这一点。母亲虽不敢埋怨他,但每天总得怯生生的,不大放心的,絮絮不休的说几句;倘使他不耐烦了,把话顶回去,她就不再开口,但眼神还是那么忧郁;有时他出去了一次回来,看出她是哭过了。他对母亲的性格认识得太清楚了,知道那些烦恼决不是从她心里来的。——从哪儿来的呢?他完全明白。 
  他决意要结束这种局面。一天晚上,鲁意莎忍不住眼泪,晚饭吃到一半就站起来,也不让克利斯朵夫知道她为什么难过。他便急急忙忙奔下楼去,敲伏奇尔家的门。他恼怒极了。他不但因为伏奇尔太太挑拨他的母亲而着恼,他还得把她的教唆洛莎跟他不和,把她的中伤萨皮纳,以及他几个月来隐忍着的一切,痛痛快快的报复一下。他胸中的怨气越积越多,非发泄不可了。 
  他闯进伏奇尔太太家里,用着勉强装做镇静,但禁不住气得发抖的声音,问她向母亲说了些什么,把她弄成这个模样的。 
  阿玛利亚对他毫不客气,回答说她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用不着把她的行为向任何人报告,——尤其是对他。她借此机会把久已准备好的一套话统统说了出来,还说要是他母亲苦闷,他除了自己的行为以外,用不到再找旁的理由;而那种行为对他是羞耻,对大众是件丑事。 
  克利斯朵夫巴不得她先来攻击以便反攻。他声势汹汹的嚷着说,他的行为是他自己的事,决不管伏奇尔太太高兴不高兴;她要抱怨,向他抱怨就是,她爱怎么说都可以:那不过象下一阵雨罢了,可是他禁止她,——(听见没有?)——他禁止她跟他母亲去噜嗦,要知道侵犯一个又老又病的可怜的女人是卑鄙的。 
  伏奇尔太太高声大叫起来。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对她用这种口气的。她说她决不受一个野孩子的教训,——并且还在她自己家里!——她便尽量的羞辱他。 
  听到吵架的声音,大家都跑来了,——除了伏奇尔,他对于可能妨害他健康的事,一向是躲得老远的。气极了的阿玛利亚把情形告诉了老于莱,老于莱就声色俱厉的请克利斯朵夫以后少发议论,也不必上门。他说用不着克利斯朵夫来告诉他们怎么做人,他们只知道尽责任,过去如此,将来也如此。 
  克利斯朵夫回答说他当然要走的,将来也不再踏进他们家里了。可是他先得把关于这该死的责任的话——(此刻这责任几乎成为他的私仇了)——痛痛快快说完了才肯走。他说这个责任反而会使他喜欢邪恶。他们拚命把〃善〃弄得可厌,使人不愿意为善。他们教人在对照之下,觉得那些虽然下流但很可爱的人倒反有种魔力。到处滥用责任这个字,无聊的苦役也名之为责任,无足重轻的行为也名之为责任,还要把责任应用得那么死板,霸道,那非但毒害了人生,并且亵渎了责任。责任是例外的,只有在真正需要牺牲的时候才用得着,绝对不能把自己恶劣的心绪和跟人过不去的欲望叫做责任。一个人不能因为自己愚蠢或失意而悲苦愁闷,就要所有的人跟他一块儿悲苦愁闷,跟他一样过那种残废的人的生活。最重要的德性是心情愉快。德性应该有一副快活的,无拘无束的,毫不勉强的面目!行善的人应该觉得自己快乐才对!但那个永不离嘴的责任,老师式的专制,大叫大嚷的语调,无聊的口角,讨厌的、幼稚的、无中生有的吵架,那种闹哄,那种毫无风趣的态度,没有趣味、没有礼貌、没有静默的生活,竭力使人生变得疲乏的、鄙陋的悲观主义,觉得轻蔑别人比了解别人更容易的、傲慢的愚蠢,所有那些不成起局、没有幸福、没有美感的布尔乔亚道德,都是不健全的,有害的,反而使邪恶显得比德性更近人情。 
  克利斯朵夫这样想着,只顾对伤害他的人泄忿,可没有发觉自己和他们一样的不公平。 
  无疑的,这些可怜虫大致和他心目中所见到的差不多。但这不是他们的错:那种可憎的面目,态度,思想,都是无情的人生造成的。他们是给苦难折磨得变了形的,——并非什么飞来横祸,伤害生命或改换一个人面目的大灾难,——而是循环不已的厄运,从生命之初到生命末日,点点滴滴来的小灾小难……那真是可悲可叹的事!因为在他们这些粗糙的外表之下,藏着多少的正直,善心,和默默无声的英勇的精神!……藏着整个民族的生命力和未来的元气! 
  克利斯朵夫认为责任是例外的固然不错,但爱情也一样是例外的。一切都是例外的。一切有点儿价值的东西,它的最可怕的敌人,并非是不好的东西,——(连恶习也有它的价值),——而是它本身成了习惯性。心灵的致命的仇敌,乃是时间的磨蚀。 
  阿达开始厌倦了。她不够聪明,不知道在一个象克利斯朵夫那样生机蓬勃的人身上,想法使她的爱情与日俱新。在这次爱情中间,她的感官与虚荣心已经把所有的乐趣都榨取到了。现在她只剩下一桩乐趣,就是把爱情毁灭。她有那种暧昧的本能,为多少女子(连善良的在内)多少男人(连聪明的在内)所共有的。——他们都不能在人生中有所创造:作品,儿女,行动,什么都不能,但还有相当的生命力,受不了自己的一无所用。他们但愿别人跟自己一样的没用,便竭力想做到这一点。有时候这是无心的;他们一发觉这种居心不良的欲望,就大义凛然的把它打消。但多数的时候他们鼓励这种欲望,尽量把一切活着的,喜欢活着的,有资格活着的,加以摧毁;而摧毁的程度当然要看他们的力量如何:有些是小规模的,仅仅以周围亲近的人作对象;有些是大举进攻,以广大的群众为目标。把伟大的人物伟大的思想拉下来,拉得跟自己一般高低的批评家,还有以引诱爱人堕落为快的女孩子,是两种性质相同的恶兽。——可是后面的一种更讨人喜欢。 
  因此阿达极想把克利斯朵夫腐化一下,使他屈辱。其实她还没有这个力量。便是腐化人家,她那点儿聪明也嫌不够:她自己也觉得,所以她怀恨克利斯朵夫的一大原因,就是她的爱情没有力量伤害他。她不承认有伤害他的欲望;要是能阻止自己,也许她还不会这么做。但她认为要伤害他而办不到未免太起有此理。倘使一个女人没有一种幻象,使她觉得能完全驾驭那个爱她的人,给他不论是好是坏的影响,那就是这个男人爱她爱得不够,而她非要试试自己的力量不可了。克利斯朵夫没有留意到这些,所以阿达说着玩儿问他: 
  “你肯不肯为了我把音乐丢掉?〃(其实她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他却老老实实的回答: 
  “噢!这个吗,不论是你,不论是谁,都没有办法的。我永远丢不了音乐。” 
  “哼!亏你还说是爱我呢!〃她恨恨的说。 
  她恨音乐,——尤其因为她完全不懂,并且找不到一个空隙来攻击这个无形的敌人,来伤害克利斯朵夫的热情。倘若她用轻蔑的口吻谈论音乐,或是鄙夷不屑的批评克利斯朵夫的曲子,他只是哈哈大笑;阿达虽然懊恼之极,结果也闭上了嘴,因为知道自己可笑。 
  但即使在这方面没有办法,她可发见了克利斯朵夫的另一个弱点,觉得更容易下手:那就是他的道德信仰。他虽然和伏奇尔一家闹翻了,虽然青年期的心情使他沉醉了,可依阳保存着他那种精神上的洁癖而自己并不觉得,使一个象阿达般的女人看了始而诧异,继而入迷,继而好笑,继而不耐烦,终于恼恨起来。她不从正面进攻,只是狡猾的问: 
  “你爱我吗?” 
  “当然。” 
  “爱到什么程度?” 
  “尽一个人所能爱的程度。” 
  “那不能算多……你说,你能为我做些什么?” 
  “你要什么就什么。” 
  “要你做件坏事你做不做?” 
  “要用这种方式来爱你,太古怪了!” 
  “不是古怪不古怪的问题。只问你做不做?” 
  “那是永远不需要的。” 
  “可是假使我要呢?” 
  “那你就错了。” 
  “也许是我错了……可是你做不做?” 
  他想拥抱她,被她推开了。 
  “你做还是不做?你说?” 
  “不做的,我的小宝贝。” 
  她气愤愤的转过身子。 
  “你不爱我,你根本不谨什么叫做爱。” 
  “也许是罢,〃他笑嘻嘻的说。 
  他明知自己在热情冲动的时候,会象别人一样做出一桩傻事,也许坏事,或者——谁知道?——更进一步的事;但他认为很冷静的说出来以此自豪是可耻的,而说给阿达听是危险的。他本能的感到他那个心爱的敌人在旁等着,只要他漏出一点儿口风便乘机而入;他不愿意让她拿住把柄。 
  有几次,她又回到老题目上来进攻了: 
  “你是因为你爱我而爱我呢,还是因为我爱你而爱我?” 
  “因为我爱你而爱你。” 
  “那末假使我不爱你了,你还是会爱我的?” 
  “是的。” 
  “要是我爱了别人,你也永远爱我吗?” 
  “啊!这个我可不知道……我想不会吧……总之我那时不再爱别的人了。” 
  “我爱了别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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