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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然劫-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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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车夫愁眉苦脸地走过来,说:“十三爷,车轮卡在了石缝里拔不出来。您看要不要多叫几个
把它抬出来。”
少言正要点头称是,忽听得後面传来一声大喊,“大眼睛,你是大眼睛!”转过头,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
高大汉子从街对面的酒楼里大步跨出来,短衣襟小打扮,扣子松著袖子挽著,露出古铜色的胸膛和肌肉虬
结的手臂,嘴里叨著一根牙签,兴奋之情溢於言表。
“你是?”少言心里一动,有模糊的影子在脑海里慢慢成形,会这麽叫他的只有一个人。
“林文伦啊,我是你林大哥,你忘啦,给你买糖葫芦的那个林大哥啊。”青年汉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吐掉
牙签伸出两条粗壮的手臂握住他的腰,一把将他举在半空中转了两个圈。
儿时的记忆在此时全部回笼,少言又惊又喜,拍打著他的手臂哈哈笑道:“林大哥,你是那个骗我咬到自
己舌头的林大哥。”
林文伦黝黑的脸庞闪过一丝红潮,将他放下来搔搔後脑,咕哝著说:“小气鬼!”不等少言开口,又连珠
炮似地说:“我刚才在酒楼里就看著眼熟,没想到真的是你。你怎麽在这里?发生了什麽事儿?”
“没什麽,车轮卡住了,正要找几个人来抬呢。”少言看他兴奋得脸都红了,抓耳挠腮,手脚没地方摆,
心里感觉到一阵温暖。
林文伦看看马车,拍著胸脯说:“找什麽人,看我的。”说著,走到车前,马步下蹲伸双臂托住了车底盘
,吸呐两口,“嘿”的一声将车硬生生地从石缝中拔了出来,看得旁边几个马车夫合不上下巴。
林文伦却没有就此罢休,再一用力连车带马地举过头顶,转了个圈面向少言,满脸得意之色,“怎麽样?
”街边看热闹的百姓早已惊得目瞪口呆,只可怜了那匹马,悬在半空上不得下不能,四蹄乱动不住嘶鸣。
少言笑道:“当日楚霸王力举千斤鼎,林大哥你也不遑多让,快放下吧。”
听了这话,林文伦脸上的得意之色更加深了,连车带马放在地上。又过来,照著少言的肩膀捶了一记,少
言弓身偷偷吸冷气,这一记可真疼。林文伦浑然未觉,只是自顾自地说:“走,难得一见,我们好好聊聊
。”不等少言回答,便拖著他走向酒楼,少言只得边走边回过头来,交待家丁先回去。
进了酒楼,被林文伦一阵风似的带到二楼雅间。雅间里尚有两个中年人,看穿著也是非富则贵,其中一个
手中捧算盘,口里念念有辞。
林文伦气势虎虎地走上前,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酒杯乱跳,向那个拿算盘的喝道:“江掌柜,这事
就这麽定了,以後我们两家合夥进货,林记提供保镖和商号,你们出钱,利润我七你三。快走!”
江掌柜掏出手帕擦擦额头的汗,小声地说:“我们还没开始谈呢。”
“谈什麽谈!”林文伦挥挥手,“哪个耐烦听你那些翻来覆去的车轮话,我说了就算,别叽叽歪歪的。信
不信我去和上官家做这笔生意?”
江掌柜脸色一变,忙不迭地陪笑答应,接著另一个起身走了。
少言脸上的汗也下来了,问道:“你都是这麽谈生意的?”
“说是谈!”林文伦摆了一个不屑的表情,“还不如说是求我。若不做这笔生意,他的商号就快被上官家
给吞了。”
“上官家?”少言皱皱眉。上官,世代缵缨一门鼎盛。历来以进仕为主,但稳扎稳打,背後又有朝廷支持
,也打下了不小的名号。“你这麽明目张胆地抢,不怕上官家报复你。”
“报复!”林文伦嗤笑一声,“上官复那老小子和我熟,这笔生意我就是从他那里抢来的,不过我也答应
把利润分他一成。行了,别说这些煞风景,我去叫两个菜。”
正说著,掌柜赶了上来,说:“大当家的,听说来贵客了,要不要重备酒席。”
“废话,既是贵客,哪有吃剩菜的道理。去把厨房里的好东西都送上来,再到酒窖拿一坛竹叶青来。”
少言虽也帮五爷打理生意,却一向隐居在幕後,因此上识得他的人并不多。掌柜的也只见到一个年青公子
含笑坐在那里,只当是大当家的朋友,并不知道他便是丁府十三爷,点头为礼後便急匆匆地出去了。
两人重新坐定,“大眼睛,你……你是不是又回丁家了?”林文伦粗中有细,方才的几个仆人穿的都是丁
府的号衣。
少言三言两语交待了别後种种。
林文伦埋怨道:“丁家那是个好地方麽?除了门口那两座狮子,哪一处是干净的,你偏偏要往里跳。”
这话让少言回想起七年前那个早晨,五爷在他耳边低声说的那句话。但这些事也不便明说,只是笑了笑,
说:“我现在很好。”
“前两年,我还特地到山阴县打听你,听他们说你自京城回去後就不知所踪。可恶,你既然也在京城,怎
麽不来找我,害我白白地担著心事。”
初到丁家,确实是想找个机会去林家看看,探望一下林掌柜,也谢谢他们收留之恩。
可那时一入丁府,便跟了五爷,三更睡五更起,计帐查帐对帐,跟著五爷东奔西跑,要学的东西像山一样
压在背上,哪里抽得出时间。後来又出了小顺的事,他更不敢,怕连累了他们。听到林大哥还特地到山阴
找自己,心中感激难以言表,一阵激动,忍不住便要向他吐露实情。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举起
茶喝一口,技巧地转移了话题:“林伯伯和林大娘可还好?刚才那掌柜叫你大当家的,这间酒楼也是你的
?”
林文伦双眉一锁,眉间有个深深的川字形,“我父母已经过身了。”
“过身了,”少言一惊之下站了起来,那个天天骂著“等我和你爹两腿一蹬,看你怎麽办?”的林大娘没
有了?
林文伦拉他坐下,只说:“先是我爹,一年後我娘便也跟著去了。他们二老也算是寿终正寝,很安详,没
受太多苦,哪天带你去拜祭一下。”话虽如此说,但声音倒底带出一点点的沈郁来。少言拍拍他的手,林
文伦的声音又飞扬了起来,睥睨著四周,“这间酒楼、林家客栈,都是我的。另外,我还开了一家镖局。
”
少言想起他刚才在街上显露的神力,问道:“林大哥,你习武了?”初见面,便发觉他太阳|穴微凹,两眼
炯炯有神,脚步似重还轻,走路时点尘不惊,那是外家功夫练到一定火候之像,否则单凭天生蛮力很难连
车带马的举起来。
林文伦将袖子一直挽到肩上,献宝似地举到他面前说道:“当然,虽然十五岁才开始练是晚了点,但师父
都说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良材美质。现在能打赢我的,全天下没几个。”
听著他刮刮地吹著牛皮,少言不禁笑了起来。多年没见,林大哥身上的市井气一点也没减退,单凭外表,
真看不出来是个苟苟营营的生意人,说是朱亥候赢之类的市井游侠还更合适一点。
九
故人相见,把酒言欢,却话巴山夜雨时。两个人这一聊便聊到了深夜,直到後来,少言渐渐支撑不住,
星眼困顿,林文伦却还在那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双肘放在桌子上支著下巴,努力睁大眼睛看著林文伦,这一刻的时光於他亦是难得,他怎麽也不想睡去
。
正朦胧间,忽然听得林文伦说了一句:“大眼睛,我在京中你便过来帮我吧。丁家那个地方,早些离开
的好。”
少言摇摇头,说道:“你还记得吗?当初五爷答应给我九神丹也提了一个条件。”
“记得,”林文伦一想起那个阴险冷酷的家夥心里就烦,都是在京城,虽然无甚来往,但平时听得他太
多的传闻。心黑手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些都还是好听的,有人说他根本就是一头狼。
“就是这个了。”少言说,“其实我并不想留在丁家,外面看上去高屋大厦,要进去才知道,根本就是
从里面烂掉了。但是我答应了五爷,这条命是他的,所以无论他要我做什麽,我都不能违抗。”
林文伦睁大了眼睛,“你的命是他的?当初他便是提了这个条件。”
点点头,还有一个原因少言没有说出口,他离不开。
林文伦没再接著往下说,伸拳在自己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口里喊著“喝酒喝酒”举起一大杯便灌了下
去。
胸口似乎是被什麽重压著喘不过气,仿佛初到丁家的日子。
娘亲走了,躺在冰冷的泥土中,一副薄薄的棺木承载了她的一生。对那个让她家破人亡的丁老爷,她始
终绝口不提,是爱?是恨?少言不知道,只知道她是那样地讨厌著丁家。
即使是闭眼的前一刻,她还一如往常地叮嘱他:“丁家不是你能呆的地方。若是在那里,会活生生的扼
杀了你。我的言儿应该是风、是鹰,自由自地往来於天地间,佼佼不群。答应娘……”
他答应了娘。
可他还是来了丁家。
五爷说要自己这条命,他是抱著必死的决心来的,他真是这麽想的。一颗药丸让娘多活了三年,他已经
准备好了一切。
然而事实却并不如他所想,他成了五爷最得力的手下。
然後,他发现自己离不开五爷。然後,他发现五爷有许许多多数不清的姬妾。
拼命挣扎著,想从这吞噬人的流沙中挣脱出去,呼吸一口外面清新的空气。
好不容易睁开了眼,这才发现林文伦就躺在他身边,穿著件牛犊短裤上身裸露,黑黑的毛毛腿横在他胸
腹间,难怪会如此气闷。
小心地将那条腿搬下来,林文伦还是睡得沈,微微地打著鼾,只一夜,下巴两颊上便是青碜碜一片新起
的胡渣。
窗纸透出一片红光,天色已明。
稍稍整理一下衣服,打开房门找到掌柜的,交待道:“你家大爷睡得正香,等他起来便说我回去了,以
後有机会再来看他。”掌柜脸上毕恭毕敬,可是那双眼却老是在少言身上打转,遇到少言的目光,便马上
转过头。
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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