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白传-第2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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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朱北旭向朱沅宝微微一拜，恭敬道：“人不是王遮山杀的。”

　　　　“你说什么？”朱沅宝脸一沉。

　　　　“人不是王遮山杀的。”朱北旭笃定道。

　　　　“哈哈！”朱沅宝冷笑一声，轻蔑道：“又来说些疯话。”

　　　　“孩儿知道，到底是谁杀了陆阁主”朱北旭道。

　　　　朱沅宝闻此，脸色大变，厉声喝断他道：“你知道什么！不要胡说八道！”

　　　　“父亲”朱北旭皱眉。

　　　　“不要管这些事！”朱沅宝面色铁青，怒道：“这次鉴宝大会后，你跟盛平公一同进宫。”

　　　　“父亲！”朱北旭一惊，皱眉瞪着朱沅宝。

　　　　“不要把心思放在没用的事情上。”朱沅宝怒道：“你去罢，出去不要乱说！事关重大！”

　　　　朱北旭不再说话，深深向朱沅宝行礼，转身退出门去。

　　　　此刻，东方淡青，黎明将至。冷风四起，携着清晨特有的清冷滋味。朱北旭满心怅惘地出了“元宝斋”，摇摇晃晃沿大路前行，不觉中向“铸剑斋”走去。

　　　　片刻间，这位衣食无忧的贵公子，瞪着眼前繁华雄浑的交错院落，心中再一次生出无尽的荒凉和悲怆。

　　　　这人世，不过是华丽的废墟，何等荒芜和苍茫。

　　　　他心中轻叹一声，已经遥望见“铸剑斋”三字，闪着暗淡金光，在微弱晨色中若隐若现。

　　　　每一次看到这三个字，他那孤绝无望的心，就会没缘由感到莫名安心。仿佛他那昏暗而绝望的漫漫人生，才能透进一丝微弱光亮。虽然微弱，却如此强大，不经意间，已经灿烂了整整八年。是因为他的生命过于黑暗冰冷，这微光才如此光明温暖？还是，本来就光芒万丈，取一脉便能光明整个生命？

　　　　晨色中，这位满脸疲倦的少年，独自伫立在那门匾下，微微仰起头，苦涩地凝视那三字，却没有前去敲门的勇气。

　　　　风，越来越冷，朝阳即将喷薄而出。

　　　　没有人能阻止黎明，没有人能扼杀光明。

　　　　他的心，伴着余光中越来越亮的东方，忽然生出一丝慰藉。

　　　　“在等我？”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冷静的声音。

　　　　笃定，疏离，正是尔绚的声音。

　　　　朱北旭一怔，瞬间失去回头的勇气，背对着自己心中最深的眷恋，默默地点了点头。一身夜行衣打扮的少女，缓缓拉下脸上面罩，来到他的面前，手腕一震，怀剑滑入袖中。

　　　　“你！”朱北旭瞬间瞪大了眼睛，盯着她一身黑衣，惊道：“你这是？”

　　　　“奇怪么？”尔绚莞尔一笑，转身开门走进门去，回头冲他挥手道：“进来罢。”

　　　　这样清冷的黎明，一切变得奇妙冷漠，朱北旭垂头迈进“铸剑斋”，跟尔绚往屋内走去，缄默不语。

　　　　“我去找王遮山了。”尔绚端来一盅热茶，低声道。

　　　　“你？”朱北旭讶然瞪着他，忘记伸手接茶。

　　　　尔绚双目一闪，微笑着将茶杯放在桌上，转身进入内屋，不一会重新换上那身嫣红的窄裙，缓缓在朱北旭对面落座。

　　　　沉默片刻，朱北旭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嘶声道：“这一次”

　　　　“新铸的这把重剑，依然杀不了他。”尔绚淡淡一笑，难掩失落。

　　　　“看出来了。”朱北旭啜饮一口热茶，惆怅道：“虽然你跃跃欲试，却还是杀不了他”

　　　　“明年或许可以。”尔绚莞尔一笑，扭头瞧着他。

　　　　朱北旭眼中掠过一丝失落，苦涩地牵了牵嘴角。

　　　　“你觉得我永远也杀不了他么？”尔绚眼中闪动坚定，忽然笑道：“总有一天，能杀了他的。”

　　　　“尔绚！”朱北旭忽然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认真道：“一定要杀了他么？”

　　　　“一定要杀了他。”尔绚不假思索道，神色格外坚定。

　　　　“杀了他以后呢？”朱北旭忽然道。

　　　　望向远处的尔绚闻此，忽然一怔，缓缓地摇了摇头，心酸笑道：“从来没想过。”

　　　　“为什么不想。”朱北旭苦涩道。

　　　　“因为我总也杀不了他，没有时间想那以后的事情。”尔绚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缓缓收回目光。

　　　　“你的人生，难道就为了杀一个段虎么？”朱北旭面色微愠。

　　　　尔绚霍然扭头，讶然瞪着他，噏动嘴唇，却终于什么都没说出来。

　　　　“尔绚。”朱北旭哽咽一下，颤声道：“我为你感到可惜。”

　　　　“你不必为我感到可惜。”尔绚淡淡一笑。

　　　　“我为你可惜”朱北旭显得非常忧伤，心疼地盯着她，小心道：“这个仇要用一生一生来报么。”

　　　　“这是我的命。”尔绚无所谓似的笑着，却难掩眼中淡淡忧伤。

　　　　“别杀段虎了。”朱北旭沉吟片刻，忽然鼓起勇气道：“跟我走罢。”

　　　　尔绚大惊，讶然望向他，双眼闪动一层薄薄泪光。

　　　　“尔绚没有人能选择父母，选择周围发生的事情，但是”他酸涩一顿，凝视她，认真道：“我们可以选择脚下的路。”

　　　　尔绚冷冷一笑，缓缓调回了头。

　　　　“我们走罢！”朱北旭几乎是哀求，那般坚定，那般真挚，用力说清每一个字，诚恳道：“我们放下过去，往前走罢，轻装前进。”

　　　　尔绚不再看他，默默垂下头，幽光中双目缓缓凝霜，将泪光冻结成深不可测的冰层。

　　　　“少爷！你可知道外面的人生是什么样的？你知道洛阳城里的穷人住在哪里？靠什么谋生？你可知道，五湖四海内，有多少人饿死在跨省逃荒的路上？前进？放下过去？轻装？那是你怀中揣满元宝珠玉，想都不想便能说出口的笑话！你可知，离开平安山庄，你连饭都吃不饱？你可知我全家几十口一夜被赶尽杀绝的恨和痛？你可知人与人宿命中的差异？放下过去？”尔绚忽然站起来，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说完这些，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一步，有意与朱北旭拉开一段距离。

　　　　一段明显的距离，带着警觉和敌视。

　　　　朱北旭怔怔望着她，脸上略过一阵失望，进而变成绝望，忽然凄怆一笑，嘶声道：“你说得没错，我是平安山庄的二少爷啊，一落地就衣食无忧！可是”他的眼，闪动哭泪，酸涩凝视她那苍白无血的秀美面孔，哑声笑道：“你所知道的我，就只是平安山庄的二少爷么？你所知道的我，就只是个不知人间甜苦的贵公子么？你所知道的我，就是如此薄情寡义？这就是你所知道的我么？”

　　　　尔绚无言以对，透过凝霜泪光瞪着那面色坚定的贵公子，五味杂陈地发现，自己或许并不了解这个一同长大的男人。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他叹息道，却还是依依不舍地凝视她。

　　　　“我”尔绚忽然无言以对。

　　　　从进入平安山庄的第一天起，铸剑，铸一把可以杀了段虎的剑，就是她全部的心愿和目标。这不是人生，这不是一天一天渡过的平淡人生，而是一个荒诞的约定，一个自己和自己的约定。每一天，活在那个约定中的她，却没有一刻感到自己是活着的。

　　　　冰海般绝黑绝寒的深渊中，朱北旭，是她仅有的一脉光，一丝温暖，是唯一代表人生的希望。

　　　　每一夜，他们在“望云亭”中练剑，切磋武艺，共赏诗文，那是她每一天最美好的一个时辰，漫长一天中唯一的期盼和甜蜜。

　　　　然而，美梦终究要醒，如果醒来之后会留下累累伤痕，不如从来没有入梦。

　　　　“如果你没有生在铸剑秦家，我没有生在平安山庄，是不是你就不会说出这些刺心的话了？”朱北旭疲惫道，颓然起身，往门外走去。

　　　　门外早已天光大亮，清晨的空气格外沁人心神。

　　　　朱北旭满心悲怆，摇摇晃晃往门外走去，风一吹，忽然神思一清。

　　　　“朱北旭！”尔绚忽然起身，一步跃到他的面前。

　　　　晨光灿烂，恣意在她身后绽放，映亮她那动人的面孔，夭红的长裙。

　　　　朱北旭双目一闪，忽然动容一笑，只瞬间，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朱北旭”尔绚一怔，下意识轻唤一声。

　　　　“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朱北旭伸手轻轻抚过她的长发，苦涩一笑。

　　　　这一刻，他是朱北旭，不是平安山庄的二少爷。

　　　　对于朱北旭来说，这是如此难得的一刻。

第207章　甩不掉的活路（）　
天光大亮之时，冷汗早已濡湿衣衫，鞠公子忍耐剧痛，终于躲进一条背巷之中。此刻，昏背小巷中恰好躲开刺目烈日，给了他一个可以喘息的机会。

　　　　“你打算死在平安山庄么？”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远处，一个人影遮住了巷口漏进的幽光。那大步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阿嗔，已经换上一身华贵优雅的黑色长衫，腰间刀鞘闪着冷冷刀光，混合宝石的光彩。

　　　　“哈！”鞠公子眉头紧皱，忍住胸口撕裂般的疼痛，哼道：“莫非，你一天到晚尽跟着我了，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阿嗔也不生气，步履轻盈，瞬间来到他的面前，清秀眉眼带着淡淡讥诮，笑道：“嘴巴还真厉害，一点不饶人呐。”

　　　　“要不然”鞠公子忍住痛，敛眉戏谑道：“怎么会到处都是你。”

　　　　“到处都是我！”阿嗔冷哼一声，缓缓在他面前蹲下，蔑笑道：“到处都是我又如何？”

　　　　“你是谁？”鞠公子脸一沉，正色道。

　　　　阿嗔一怔，旋即笑道：“帮助你的人。”

　　　　“哈哈！”鞠公子冷笑：“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你到底是谁？”

　　　　幽暗中，阿嗔那娇润的面孔显得格外俏丽，虽是少年装扮，却掩盖不住那娇红双颊，含露秀目，当真是楚楚动人，任谁瞧了都要心动。鞠公子冷冷瞪着她，忽然心口一颤，急忙调开目光，继续冷笑：“不管你是谁，不要再继续跟着我了。”

　　　　阿嗔闻此，立刻脸一沉，秀眉紧蹙道：“没有我！你早死一百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