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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菩提-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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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笑咪咪的:“可既然都是一家人了,人少就少吧,人少也清净呐!”
苏雪禅也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他从未在青丘感受如此亲昵又淳朴的人情,他的父母端持恩爱,弟妹也都温尔有礼,亲人间的互动无疑是温馨美好的。可此处的氛围更像是平原上吹拂而来的热腾腾的夏风,火力洋溢,毫无遮拦,扑面将人抱个满怀,有一种坦诚而热烈的悸动。
他将一缕草叶穿过编好的缝隙中,给手里的蒲席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下次再来的时候,可以禀告母亲,给他们带一些好种子和布匹钱币他这样想着,就摸了摸一旁孩子的小脑袋,将自己腰间坠着的玉珠解下来递给他玩。
变故发生在雨停的几天之后。
苏雪禅已经决定于明日离开此地了,为了报答领胡族人这些天的悉心照料,他顺着玲瑶的指点,带着流照君去阳山深处捕获猎物。领胡不食荤腥,他想送给他们一点过冬的御寒之物。
他在阳山深处寻找了一个白天,终于猎到两张熊皮和三张虎皮,他兴高采烈地下山时,还想着把这些东西都堆在那个总是昏昏欲睡的老人脚边,等她醒来后,一定会抱着这些厚厚的毛皮,笑得合不拢嘴。
——但是没有以后了,浓烟滚滚,他的眼中倒映着熊熊火光,鼻端萦绕着浓浓腥气。
“什么都没有!一群又穷又丑的畜牲!”
叫骂声混合着女人的尖叫和男人悲愤欲绝的咆哮哀嚎,在泼天的血光中,首领的头颅被插在削尖的木桩上,他的眼睛还是睁着的,到死都没有瞑目。
他再也不会爽朗地笑着,向他展示自己亲手打制的锋利箭簇了。
浑身赤|裸,破腹开膛的女人横躺一地,求饶哭泣的女孩们被狠狠撕开布衣,压在尘土里肆意侵犯,少年在凄厉的大骂声中被利刃贯穿身体,砍下首级,如皮球般被一脚踢到盛放粮食的竹筐中,涓涓血流濡湿了打翻在地的粮食,那是他们精心挑选出来的,决定用于新年耕种的珍贵麦种。
苏雪禅背着沉重的兽皮,在那个瞬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哥哥”被长戟钉在地上的孩童无力地哭泣着,为首的神人抬头望向前方,一把将长戟拔出,在幼童逐渐冰冷的身体上擦了擦鲜热血迹。
“你又是何人?”
苏雪禅颤抖着嘴唇,腰间流照君如狂龙怒啸!
——“老子是你爹!我操|你们妈的!”
天下再无比剑此更凶悍如刀的磅礴杀意!
流照君如长虹贯日,在那一刹那连穿十人胸膛,连斩十人首级!
持剑者杀!持刀者杀!手染罪业者杀,残暴行凶者杀!
那一道剑光纵横百里,于是那泼洒而出的鲜血也飞溅百里,无人能从此剑下生还!
他竹青色的衣衫上已经遍布斑驳血迹,他整个人都像是被血染过的。
苏雪禅提着剑,面容扭曲如修罗恶鬼,剑锋在黑红色的土地上划过一道蜿蜒曲折的裂口,他一步步向领头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神人走去。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他喃喃道,“他们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伤害他们”
持戟神人妄图在方才与流照君的剑气相抗,双臂早就被齐齐斩断,此时只得像一只扭曲长虫在地上恐惧地乱滚乱躲,“它们是妖!我们是尊贵的神人,寿命与天齐平!妖族天生就是被我们奴役驱使的东西你不能杀我,我是厌火国的!”
——厌火国的尊贵神人被流照君一剑腰斩,肠肚肺腑如同天底下最恶心廉价的垃圾一样溅得满地都是。
他浑身是血,在遍横的尸体中找到了领瑶。少女赤|裸纤细的身体犹如洁白的羔羊,上面遍布的都是污渍斑斑的伤口。她的腕骨呈现出被恶意摧折后的畸形,但她的手里还抓着一把红铜匕首,至死都不曾松开过。
那束赤红色的娇嫩花朵,终究还是零落到泥土中去了。
他拔下老人心口插着的尖刀,她再也不会张开眼睛,对苏雪禅露出慈祥开怀的笑容了;他为年少的孩子擦干净小脸上混着鲜血的泥渍,他们昨天还缠着他,要他讲讲青丘的故事;他为嗓音柔和的妇人穿好衣衫,她凌乱的鬓发间还纠缠着一枝朴素的木簪,那是她的丈夫花了两天亲手为她做的,他到现在还能记起妇人提起它时候的神情语气——
——“连朵花都没有呐,这个男人呀!”
他咬着牙,含着一腔悲怮与怨恨,不停把苦涩的泪水往肚子里吞。
领胡一族的骨殖皆由苏雪禅亲手一具具收敛。
他籍由火焰燃烧尽他们遭受的所有屈辱和不甘,又将那些珍贵的灰烬用兽皮包好,合葬在阳山下的一棵巨木前,因为他还记着老人对他说的话,他们是一家人。
而后,他又用狐族秘术将那十几个神人的魂魄拘禁在阳山之中。
“与天同寿?”他冷冷地笑了,“那你们就永远在这里为他们守灵吧,直到你们神魂消散,永世不得超生为止。”
他对那座高大的新坟拜了又拜,最后还是满身是血地回到了青丘,回到了他的避风港。
——他终于明白苏斓姬话里的意思了。
在侍女和仆从的惊叫声中,他从青丘山图的传送阵里一头栽下,精疲力尽地昏了过去。
苏雪禅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他从一个天真意气的孩子,逐渐长成了日后那个温和稳重的少年。
“我到现在仍然恨我自己,”他面色苍白,“倘若那天我没有离开,哪怕稍微靠近一些”
黎渊看着他,挺直的脊梁如山岳沉稳,“那不是你的错,相反,是你为他们报了仇,你做得很好。”
苏雪禅勉力一笑。
“这就是妖族现在的境况了”
黎渊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奇异的火光。
那是由不甘和期冀,隐忍和愤怒交织而成的火。
鬼使神差的,他竟忍耐住识海颠簸的剧痛,伸手覆住他的手背。
“毋需忧心。”
苏雪禅浑身一颤,黎渊的掌心炽热,语言里的温度亦是炽热,他心头微微发抖,竟于困苦残忍的回忆和痴情不得的酸涩中涌出一股朦胧喜悦的甜蜜。
哪怕被他那样伤害过,哪怕他心有所属但只要他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乃至一句话,他的心神仍然会为他所牵制,不受理智的影响。
黎渊的手很快便收回去了,他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终究只是点了点头。
就这样吧,这样就好。
第12章 十二.()
苏雪禅刚一从水榭中出来,就在不远处看到了等待着他的辛珂。
“辛姑娘。”
辛珂躬身:“殿下,奴冒昧,不知殿下可有空闲时间?”
苏雪禅已经隐约猜到她要同自己说什么了。
“辛珂姑娘请。”
穿过重重叠叠的花木垂廊,辛珂柔声道:“奴先前晚来一步,令殿下受惊,奴有罪。”
苏雪禅苦涩一笑:“都过去了,不碍事。”
辛珂沉默了一会,方才继续笑道:“殿下确实有所不知龙君此疾,积年累月,不知看了多少仙医大能,就连句芒神君都束手无策”
“龙君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状况?”苏雪禅疑惑道。
辛珂低头道:“元神撕裂,神魂受损。”
苏雪禅大吃一惊。
无论是刚步入修习大道的小妖精魅,还是身具神通的金仙道者,元神都是修行的重中之重,怎么
“一切外界手段都没有作用,龙君只得自己将伤势按捺下来,”辛珂摇头,“但这毕竟不是小伤,神魂受损的痛苦谁都无法想象,一旦抑制不住,发作起来,龙君重则化为原型,颠覆江海;轻则龙鳞覆身,状似凶兽,唯有用极寒月魄才能抑制一二就算清醒过来,发作的那段时间做了什么,龙君却是记不得了。”
苏雪禅心中一松,随即又涌上一股疼惜之意,“怎得如此严重”
“那龙君是为何受伤,辛珂姑娘可知道?”
辛珂叹道:“龙君在少年之时,曾有一位海誓山盟,许定生世的爱侣后来他因故身亡,龙君也识海重创,至今未愈。”
苏雪禅一怔,面上柔和的笑意渐消,眼中的神光也慢慢黯淡了下去。
原来是这样。
难怪他对自己的爱意视若无睹,在庭中栽植那样珍贵繁盛的白玉菩提,哪怕神志不清,头疼欲裂,口口声声喊的也是“菩提”的名字
那个人的身影在他心中常驻了千年,有可能还会继续深深扎根下去
身边花木的香气萦绕在鼻尖,甜得有些让人头脑昏滞。
“但长久下去奴斗胆猜测,怕是极寒月精也抑制不住龙君的伤势了,”辛珂忧虑地垂下头,“也罢,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件事,想必龙君心中早有思量,轮不到奴来担心。”
苏雪禅吁出一口气:“那除了极寒月魄,难道就没有其他奇珍异宝有效?洪荒之大,找找总会有的啊。”
辛珂道:“话虽是这样说,可极阴之物,除了月魄最为温和,也就只有那些吞月而生的奇妖异兽的丹血,可龙君又不愿用现在就连句芒神君也不敢冒然开药,唯恐加重龙君的伤情”
苏雪禅愣了一下。
吞月而生?自古妖狐便钟爱月阴伟力,于月下结丹更是有事半功倍之效,其中又以青丘九尾为佼佼者,这么说,自己的血岂不是也可以
想到这里,他心头不由一阵扑扑狂跳,辛珂见他面色有异,急忙柔声道:“奴知晓殿下对龙君情深意厚,奴告诉殿下的这些陈年旧事,也希望殿下不要”
“我明白,”苏雪禅勉力笑道,“我会保守秘密的,辛珂姑娘放心。”
辛珂手中捏着一株苏雪禅从未看到过的雪青色花苞,她感激道:“多谢殿下。”
苏斓姬坐在室内,仔细读着手中摊开的帛书。
“阿娘!”苏纤纤一跃跳上桌案,四只小爪子在光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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