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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1届-莫应丰将军吟-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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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论啊,神通广大的魔鬼!因此他感到害怕,似乎他自己身上有一种很难察觉的病正在悄悄地作祟,这个病是不是就叫“右倾”?
  他吃力地写着那篇文章,感到很难写,写一张,撕掉,再写一张,又撕掉,一时间已到零点三十分,大楼里却并没有安静下来,常常有急急忙忙的脚步声走进走出。也不像平常那样哼着歌子打打闹闹开玩笑,所有在走动的人都显得又忙碌又紧张,偶尔还有嘀嘀咕咕的说话声。“这是在干什么?”赵大明想,“我是头头,我怎么不知道呢?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他笼上钢笔,准备出去找人问一问。正在这时,有人来敲门,他走去开了,邹燕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进来。赵大明接住面条问:
  “外面在干什么?”
  “谁知道!”
  “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哟!什么事儿要瞒着你呀,你又不是外人。”
  听她这一说,赵大明不好再问了。但他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里很乱,莫名其妙地担心着会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情。
  “写得怎么样了?”邹燕拿起一张画得很乱的稿纸问。
  “不好写,才开了个头,不满意,得重来。”
  “又不是登《红旗》杂志,那么讲究干啥呀!”
  “不,”赵大明认真地说,“不写就拉倒,要写就写好它,真能起点作用。”
  “别那么认真了!”
  赵大明听出,邹燕的话里好像有什么弦外之音,更加觉得奇怪,便盯住邹燕,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邹燕也察觉了赵大明的异常反应,连忙引开话题说:
  “大明,你跟彭湘湘的关系到底怎么样了?”
  赵大明埋头吃着面条,不做声。
  “你们过去是不是都谈妥了?”
  “什么谈妥?”
  “就是说是不是明确了那种关系?”
  “不知道。”
  “那天在小竹林里,为了什么事儿?”
  赵大明过去就不愿意跟别人谈起他和湘湘的事,现在更加忌讳了。原因是很复杂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就那样崩了?”邹燕又问。
  仍不做答。
  “那回抓人的事儿,你是怎么打听到消息的?是不是你又到彭司令员家里去了?”
  “你这是干什么?”赵大明有些生气,“老钉着我问,问个没完。”
  “哟!想到哪儿去了!不问不问,再不问你了。”邹燕觉得扫兴,半天没有言语,后来终于熬不住寂寞,自言自语地又说,“唉!看着是个好事儿,谁知又……”
  赵大明注意听着,感到话中有话,见邹燕不往下讲,便主动问她:
  “你说什么?”
  “嗐!没说什么。我只说呀,大明,你跟彭湘湘那事儿,趁早算了,别惹些个麻烦到身上。”她见赵大明瞪着一双大眼,进而又说,“人家是掌上明珠,千金小姐,那娇贵的脾气儿你消受不了。一会儿好了,一会儿崩了,朝三暮四的没个准儿,害得你神魂颠倒,笑一阵,哭一阵,最后还说不定只是拿你开开心解解闷呢!像你这样的小伙子还怕找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人儿,何必背那个政治包袱呢!”
  “什么?”赵大明吃惊地反问。
  邹燕发现自己失言,忽然收住,再也不说了。赵大明已经听懂她说的意思,预感到自己将而临一种困难的处境,但他不愿意违背自己的良心,不能容忍别人对湘湘加以不公正的评论,不管后果怎么样,先得把想说的话说了。
  “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他难以抑制地激动地说,“我也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你跟我说这番话的。但是我要说,我不能为了自己而伤害一颗纯洁无辜的心。我相信革命并不需要我们昧着良心做事。哪怕我跟她从此再不见面了,我也没有必要对她进行卑鄙的诽谤。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我的权力管不住别人的嘴巴,但我有权管住自己。是的,我和她有矛盾,矛盾可能还不小,也许完全没有调和的余地。但这决不意味着我和她要互相伤害,像惟利是图的奸商一样,无情无义,自私,残忍。”邹燕听了这些话,早已尴尬地红着脸,说不出话来了。赵大明也似乎知道自己出言不慎,误伤了旁人,却又无法控制自己。不等邹燕开口,他接着又追问道:
  “是不是由于我和湘湘的关系,引起了他们对我的不信任?”邹燕有些惊慌,不知怎样才好。
  “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是不是以写小结为名把我关在这里不让出去?”
  赵大明一连串的追问,嗓门越来越大,把邹燕吓得连连后退。
  “哎呀!我真怕你。”邹燕拿了碗筷,边走边回头说,“人家好心好意劝劝你,还不是为了你好?你那么激动,冲着我来,犯得着吗?我可不敢再跟你说什么了。”这时她已走到门边,拉开门,侧身出去,哐的一声,门又扣上了。
  赵大明感到内疚,但已无法挽回了,望着房门发了一阵呆,扭头坐下,抱着头进入了痛苦的思索。在这个非常的革命年月,最光荣、最幸福的人是处于主宰地位的革命者;如若能成为革命的外围成员,也是可以感受到幸运的;不幸的是那些被革命宣布为敌人而剥夺了革命权利的人,或那正在被革命另眼相看,从而即将丧失原来的光荣地位的人。赵大明此时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而自己正在蒙受冤枉,大概是肯定无疑的。他感到坦然,因决无任何一点对不起革命的地方;他又觉得受了侮辱,一个没有瑕疵的革命者竟落到这样的境地。他诅咒着范子愚和其他那些没有头脑的盲动主义者,比往常任何一天都更加看不起他们。他也在苦苦地想着他和湘湘之间的事,眼前一片迷茫,心中隐隐作痛。在这种情况下,他哪有心思写那个东西!但也不愿意就去找人打听什么消息或提出什么质问,心一横,想道:“管它呢!看把我怎么样。”干脆往床上一倒,睡觉了。
  他半睡半醒地挨过了好几个小时,起床时已是八点多钟了。他赶紧洗了个脸,跑到食堂去,原来并没有按时开饭,许多人还在睡梦中呢!
  早餐以后,有人告诉他一个消息,说政治部收发室打来电话,那里有人找他。他想起上次湘湘约他在营门外见面正是这样传递消息的,难道今天又是她?一想到她,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又希望是她,又担心真是她。不管如何,他一听到消息,马上就往那里跑去了。
  传达室并没有湘湘,一个公务员问清他的姓名以后,告诉他到党委办公室去。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来到党委办公室门口,迎接他的是陈政委的秘书徐凯。
  “彭湘湘托我向你问好。”徐秘书盯着赵大明的眼睛,一面说一面与他握手。
  赵大明保持着警惕,只答以微笑,不敢随便开口。他们来到里面一间小屋里,关上房门。徐秘书特别郑重地说:
  “赵大明同志,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我?帮你的忙?”
  “对。”
  “我帮得上吗?”
  “帮得上,只有你能帮得上。”
  “你先说说是什么事吧!”
  “是这样,”徐秘书胸有成竹地说,“兵团党委就要开会解决彭司令员的问题,正好彭司令员失踪了,你看这……”
  “失踪了?”赵大明吃一惊。
  “你不知道吗?”徐秘书盯着他的眼睛问。
  “不……不知道。”赵大明一边想着一边说,突然好像一切都明白了,猛地站起身,说道,“我去找他们。”话音刚落,人已到走廊里去了。
  他一路气冲冲地回到文工团,四处寻找范子愚。他打听到范子愚和其他头头们都躲在第一钢琴室里开密会,火气更大了,来到门口,把房门狠狠地捶了两下,不见有动静,又更重地一阵猛擂,才有人把门拉开一条缝。赵大明用力一推,房门扇过去碰在墙上。室内的几个人大惊失色,望着站在门口的怒气冲冲的赵大明,半天无话。
  赵大明目不转睛地盯着范子愚,板着面孔走进去,坐在琴凳上。
  “哎,大明,”范子愚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啦?那个……小,小结写……写好了吗?”
  赵大明把他横了一眼,爆炸般地说:
  “算啦!想把我怎么样,就说直的,别他妈的哄哄骗骗,把人家当成三岁娃娃。”
  “这……这从哪里说起呀?”范子愚把手一摊,装糊涂地说。
  “别装了!”赵大明吼一声说,“就从昨天晚上绑架彭其说起吧!为什么瞒着我?搞什么鬼?”
  “这……嗐!”范子愚毫无思想准备,根本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
  “太没意思了!”赵大明气鼓鼓地说,“一块儿造反,一块儿坐牢,到头来被自己人踢在一边,当敌人看待。”
  “别……别误会,大明”范子愚说,“我们是……考虑到你……你和彭湘湘的关系,觉得……还是……采取回避政策比较……比较好一些。”
  “得了吧!回避政策,这是剥夺人家的革命权利。”
  “别……”
  “既然是这样,你们开除我好了。没有你们的批准,我一样革命,谁也没有权利不许我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赵大明说完,把琴盖一撑站起来,最后瞪了范子愚一眼,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他来到自己房间,把门关死,重重地坐在床沿上,喘着气。他一方面感到痛快,把要表露的颜色都表露出来了,要说的话都说了,让他们受着吧!活该!另一方面又有点忐忑不安,心在着慌地跳着。难道当真就这样与他们分道扬镳?除了造反派就是保守派,脱离这边去参加那边是不可思议的,一个有政治道德的人决不干这种蠢事。那么,拉一些人出来,重新建立一个独立的组织?又将逃不脱分裂造反派的罪名,会失去很大一部分群众的同情。要么,只有当逍遥派了。可是,在这个轰轰烈烈的革命年头,每一个有血气的青年,都要关心国家大事,逍遥派连保守派都不如,是伟大时代的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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