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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云错-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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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轻轻掀动睫毛,张开眼睛的样子,像阳光落在箭头上。
利箭没有表情。她刚梦醒,张眸看着李烟的时候,也是毫无表情。
这样无情,又这样美。
是这样美,又何必有情。
她望着李烟,眼里却漾起了悲伤,旋即再转成笑意。梦境终于折转为现实。
他在她的梦里梦外,无一处缺席。
他已觉死而无憾。
妖精说得对,他不会加入它们。至少当她在这里的时候,他不可能有别的选择。
在她出现之前,他或许就在等。等一个人像百年前般,给他划下深深的伤,而让他至少有个借口,能甘心屈膝、承受啮骨蚀心的伤。
他轻声问自己:怎么会呢?
这个让他宁肯把星浪花语的妖界都舍弃的人、这个等了百年才等来的画都画不出这样完美的人,怎么会被抛闪得独身一人在这里呢?
思凌问他:“这是什么?”
他手里,石钵里捣碎了胭脂血。
“啊,蔻丹。”李烟平和道。
这个世界,女孩子没有指甲油可以用。当她们想给指尖点上颜色时,就捣烂鲜艳的花、煮起昆虫的翅膀、和进矿石的粉,来和成能浸染了指甲的染料。
不是不似巫术的。
要美、要香、要求一个久长,这些人类的欲望,本就近巫。
李烟道:“请允许我,为您点染蔻丹。”
“现在?”思凌眨了眨眼睛,觉得滑稽。
“舞者的衣、战者的袍、戏子的粉墨。”李烟道,“这都是征战的仪式与装备。您面临一场恶战,而我只会调草弄花。请允许我以这种方式为您略尽心意罢!您毕竟是个女子。”
思凌沉默了一下。
她想起了那一世他为她裁的烟云,绵绵缱缱。当她能体会他的心意时,一切已经覆水难收。
但愿这一世,他为她调的艳色、壮她战色,来得并不太迟。
他抬起手,她让他的手掌承了她的手。om秋毫蘸蔻丹,笔笔落殷殷。
天渐渐明了,将士们按着鼓号起床,像以往无数日子一样,该出操的出操、要炊扫的炊扫。
但不经意间,他们的目光,会向暴走森林望去。似怨怅、似期待。
期待什么呢?他们自己都说不清。
太阳已升在地平线上,但那初展的光线,还不足以照亮暴走森林的郁影。天风泠泠,微带寒意。
大祭司与骠骑老将军也都起床了。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睡。
走出祭室与军帐,他们不约而同也望向森林方向,之后又不约而同的、望向对方。
“她会从那森林里回来么?”他们彼此问。
“即使那样,也不能退缩。”他们又彼此回答,“哪怕神医站在她那边,也不能退让!大不了,就说出实情:她并不真的是公主!”
在十七年前篡国的血暴中,他们生怕谋逆者会杀了公主,于是要求大嬷嬷把亲生女儿跟公主互换。
嬷嬷的女儿顶了公主头衔、而真正的公主委屈作了伴女。这是为了预防对方要来刺杀,而做的权益之计。他们也想不到,这一权益之计,一下子就延续了十七年。那嬷嬷之女,不但命大,出什么任务都死不了,而且竟然威望越来越高了!
这样的情况不能再持续下去。至于她要带整支军队出林,这纯属胡闹!也不看看她自己什么出生?还真当是天生凤羽了?如此不知死活,出去也纯属自误误人!
他们遗憾的是真正的公主冰绡,迟迟没有成熟起来,恐亦难当重任。他们只好多受点累,尽力维持下局势便是!谅那假公主,小小年纪、张狂草率,也翻不出他们的手掌心去。
林中有什么轻轻动了一下。或许只是小鹿舒了舒蹄子。
太阳往上挣了挣、好像努力想看清林中的动静。阳光更明亮了些,但林中的雾气却更浓。在那雾气中,是有足音在往外踏。
微钝的斧子,往炊柴劈下去;红鬃的烈马,往清溪垂头饮水;金翅的甲虫扳下草叶青韧的脖颈;露珠在将涸前流转的光,映淬了刀戟的寒芒。
那一足踏出。
阳光乍亮。
放它全部的热力,照这一头黑瀑繁长。
思凌披发如黑玉的炭、刹那间为骄阳点起金色的火。
斧锋咬死在柴禾间、水纹窈乱在马蹄下,珠碎刀扬。他们的目光扬起、不小心把他们的灵魂都带了过去:
是你吗?
是你灼灼烈烈,接天命来传于我们听?
或带我们出去、或教我们安心烂死于此处,刀锋血焰、抑或朽骨林下,给我们一个了断。
你可知我们渴望一个了断!
思凌黑灼灼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又一张的脸。他们的期盼与痛望,尽在她眼底。她已经知道了,他们不想浑浑噩噩的蹉跎在此处至死。死也要死出个名堂来。
她太了解这份心情。
大祭司迎上前来,困惑的看着她。这女孩子,坚定、冷峻的对他道:“取圣火来!”
她决定接受这份挑战。不论胜败,她要给人们一个结果。
大祭司被她的神情所震慑,真的去打开圣火坛。思凌等在他身后,问了一句:“大祭司,你出生入死,最后在林中吃苦十七年,所为何来?”
所为何来?大祭司默默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但奉开圣火,便跪地,褪下祭袍。
袍下胸膛,几道触目惊心的旧伤痕。
骠骑老将军也来了,同样袒露一边手臂。
只是一条臂膀而已,上头刻的伤疤已经比大祭司还要深繁。
他拿起祭殿法匕,划在大祭司的胸膛上。
试圣火、求天命之仪式,要大祭司的心头血,方能开启。
而大祭司身上的旧伤,并不全来自仪式。大部分还是逃亡的过程中遭受的。并骠骑老将军身上的伤,都出于征战。
所谓“出生入死”,在他们身上,是有烙印的。
他们将这烙印奉给神明。愿天鉴取,他们肝胆磊落!
思凌也不由得动容。
或许,他们并不是她以为的权奸罢十七年孤林之中,就算只手遮天,又算什么了不起的权势呢?用这般的伤痛来换取,也未免不值。
他们或许别有苦衷、另隐怀抱即使如此,她也并不能由着他们。
她生了这双眼、能多清要看多清;她生了这一双脚,能多远要走多远。他们有苦衷?呈给她看!由她来决定要不要采纳。在那之前,她绝不能容忍他们决定她的方向!
她将手捺入火焰中。
十指上,蔻丹殷殷。
李烟将颜色仔细的点染上她的指尖,末了还赠护手脂,替她擦抹按摩,再与她辞别。
这一双手,经人这样珍重呵护过,就算去火中炙伤,也值了。
至少她知道,即使她受伤,也会有人帮她治疗痊愈。
(很多时候,我们或许并不害怕疼痛,怕的只是疼痛会绵绵长长,成一生附骨的疤痕。)
无数双眼睛,看着那修长有力的双手,毅然决然,按入火中,如一双削瘦的翼。
这双翼却并没有燃烧起来。
短得仿佛只有一呼吸、一眨眼;又像长有一纪一劫。那双手又徐徐抬起。
没有灼伤。白如天边云、山头雪。一丝一毫焦灼都无染。
只有轻焰。
从烈火中点至指尖,轻如洒下的阳光、摇如风中的晚霞。
思凌十指尖,燃着这样确定无疑的火焰。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似乎没有任何灼烫感呢!她茫然的转过身,向人们举起双手,大概的意思是:烧起来了。我又不痛。你们看现在应该怎么办
“啪!”一个人跪下了。
“咔嚓啪!”又一个重盔战士跪下了。
整场的人,由缓至疾,如风吹俯的麦田,全部拜倒,包括大祭司和骠骑老将军。
他们抖得如同风中的叶子,出于愧疚、出于惊喜。
这才是公主。原来,这才是救世凰女!他们如此昏昧,竟然视珠为石、螳臂当车。也幸亏凰女有天命所钟,火车焰辙,透囊而出,岂是他们这种愚昧的凡夫所拦得住的。
他们颤抖着,在羞愧与狂喜中,落下泪来。
韩楚在军帐中。
生为军人,已经习惯天为幕、地为席。至于斫枝为梁、张革为墙,固本等小事耳。
从林中挪出来以后,韩楚就指挥着将士们,做了个小小扎营地,而且借周遭地势所掩,不叫附近的叛军发现――
哦,对了,自从叛军打垮了光明皇族、立了新朝之后,他们就不叫叛军了,正儿八经坐起天下来。国号为“沁”,基本延续光明时期的郡县规划,但加了军人监郡的制度。
其实也是那叛将王晨坐了天下之后,不想解散军队,但这么一大伙人养在京都也不是个事儿,就把帮他打了天下的兵马,重新养回于天下。
换句话说,就是每个地方除了个文官儿、还要养一支武军。
文官很可能是本地人任职,这样对本地风情会更了解、理论上来说也会更体恤自己的乡亲们、不至于太乱来。而武军则必须异地驻养,免得地方上有了自己势力、拥兵自重。并且沁朝新皇也希望武军能起到监督文官的作用。
以暴走森林旁边的“宜宾城”为例。城守申一珞是本地出生,先中了乡试,然后像所有学子一样,到外头游学,取得三年以上的游学资历之后,再于郡中过了郡试,一起去京中进修,最后过京试。如此过完三关的,叫“三关进士”,皇帝钦点、朝廷赐宴。因时间总在春天,大内总有鲜果传出,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总有鲜红樱桃,因此也叫樱桃宴。
进士饮了樱桃宴,赴各地任职,先要从最低层做起,一层层往上升。除非特殊紧急事故、又或皇上特批破例,否则不能越层升迁。申一珞先是回了老家,用了两年时间,往上升了一级,掐指推算,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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