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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炮楼-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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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三大爷当然不知道家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他回到家时,他连咱三大娘的说话都有些听不懂了,满嘴的新鲜词。咱三大娘当时正在纳鞋底,在那深沉的夜晚,凤英和一群孩子都睡了。咱三大娘守着孤灯纳着鞋底。灯静静地燃着,火苗袅袅的,温柔、雅致。咱三大娘依在灯边,手中针线飘飘逸逸的,很安然,就像一幅永不褪色的油画。 
  咱三大娘在那灯下做活,时间久了,灯边便不知不觉开出一朵小花……突然间,“嘣啪”一声,灯花爆裂,红蕊飞溅,活泼泼划出一道弧光。那光彩落进咱三大娘的怀里,就像朱笔在大襟上点出一星红色。咱三大娘用手拍打拍打衣襟,抬头望灯,嘴里自言自语地: 
  “莫非有啥喜事,灯花报喜呢!” 
  灯花接连爆响了三次,咱三大娘就忧戚了脸。又自言自语地:“好事不过三呀!过三必生难。说不准凤英爹在外头有难了。” 
  这时,咱三大娘突然听到敲门声。咱三大娘问:“同志,有事吗?” 
  咱三大爷在门外说:“俺不是同志,俺是你男人。” 
  咱三大娘开开门,被咱三大爷的样子吓哭了。咱三大娘说:“老天爷,这解放了,你咋变成叫化子了。” 
  咱三大爷牵着驴进了院子,牵着驴进了堂屋。咱三大娘拦着不让进。驴龇着牙有些生气,照咱三大娘的肚子就顶了一下。咱三大娘骂:“这赖驴还顶人。”驴在心里骂:“说俺赖驴,老子一路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回到家,你不叫进门咋行。”咱三大爷和驴进了堂屋,反手把堂屋门插上了,从驴身上把两个麻袋卸了下来。咱三大爷神秘地先将麻袋藏在床下,打开堂屋门在驴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滚吧,你的任务完成了。” 
  驴被赶出去很委屈,在心里又骂:“没有一个好人,都是卸磨杀驴的货。”驴虽然不满意也没办法,只有在院子里无聊地散步。   
  五十 咱三大爷之死(2)   
  堂屋里咱三大娘望着咱三大爷发愣。不太习惯。咱三大娘无法接受自己男人变成了叫化子的事实。咱三大娘手拿鞋底望望咱三大爷也不说话。咱三大爷望望屋里也不习惯,屋里到处都是新做的鞋子。咱三大爷拿起一双问:“俺不在,你做恁多鞋干啥?” 
  咱三大娘说:“这是给同志们做的。” 
  “同志?”咱三大爷想起刚才叫门时咱三大娘也问的是同志。就非常不高兴地又问了一句,“俺走后,你在家里有人了。同志是谁?” 
  咱三大娘笑,说:“你白在外头走南闯北了,连同志都不知道。同志不是人,同志是同志。俺也可以叫你同志。” 
  “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是在骂俺。同志不是人,你还叫俺同志。” 
  咱三大娘哈哈大笑。说:“你像是从外国回来了一样。” 
  咱三大爷也笑了,说:“凤英她们呢?” 
  “睡了。” 
  “噢。”咱三大爷说,“饿了,去给俺打十个荷包蛋。” 
  咱三大娘站在那里不动。 
  “去呀!”咱三大爷又道。 
  咱三大娘说:“连鸡都没有了,哪来的鸡蛋。” 
  “鸡呢?” 
  “都让国民党反动派杀吃了。” 
  “什么?”咱三大爷听不懂咱三大娘的话。咱三大爷弯腰趴在床下去摸那麻袋,吭哧了半天从麻袋里抽出一张钱。咱三大爷把钱递给咱三大娘,说:“去买,这够买十筐的。” 
  “这深更半夜的到哪儿买,”咱三大娘说着接过钱。咱三大娘接过钱顺手就扔了,咱三大娘说,“这是啥钱?” 
  “咋?有假。” 
  “没假,就是不能用。” 
  “没假怎么不能用。这钱不可能假,这都是国军用来买俺牛的钱,都是军饷呢。” 
  “这是旧社会的钱,在新社会不能用了。” 
  “什么新社会旧社会,钱的事俺比你懂。抗战前用的是现大洋,抗战后用的是法币,抗战胜利后法币不值钱了,这才用的金圆券。俺这可都是崭新的金圆券,一元金圆券等于三百万法币呢。值钱!” 
  “现在解放了,咱们这都用人民币了。” 
  “人民币是啥?” 
  “人民币你都不知道?姚抗战说,我们现在是人民当家作主了,要用人民币。人民币就是人民的币。” 
  “什么屄呀屌呀的,老子不用。那个姚抗战不就是要饭的嘛,他懂啥,俺有两麻袋金圆券呢,还顶不了那人民币。” 
  “你有两麻袋,你有两汽车也没用了,没人会收你那金圆券了。” 
  “那原来的金圆券呢? 
  “政府说,可以换。” 
  “换成啥? 
  “换成人民币。” 
  “咋换?” 
  咱三大娘拿出一块钱人民币,说:“就是这种钱,一元人民币换十万元金元卷。” 
  “啊!那俺不换,换了都亏死了。” 
  “俺也没钱换,谁家有几十万金圆券换呀!” 
  “不行,俺去找那当兵的去。”咱三大爷急了,“俺那是五十头牛呀!这两麻袋金圆券才值几个钱。”咱三大爷说着从床底下拉出麻袋,往肩上一撂开门就走。咱三大娘拉着咱三大爷,“你才回来咋又走,你是当真不要俺娘几个了。”咱三大爷一把将咱三大娘推开,“你懂个屁,俺五十头牛都没有了,俺还不去把那些当兵的追回来。” 
  咱三大爷说着就冲出了门,在院子里碰到了驴。驴走过来挡住了咱三大爷的去路。咱三大爷拍了拍驴,把钱往驴身上一搭。说:“走,咱找部队去。”驴虽不情愿,还是屁颠屁颠地跟咱三大爷走了。咱三大娘追出来问:“你这一走,又啥时回来?” 
  咱三大爷说:“找到队伍了,把牛换了就回来。” 
  咱三大爷出了村再次踏上了那南北大道。咱三大爷在路上没走多远就下了路基,咱三大爷决定抄近路原路返回。咱三大爷下了路基走进了红薯地。只是咱三大爷这次怎么也没有走出贾寨的红薯地,他迷路了。 
  他在红薯地里折腾了一夜,在天快亮时来到了一条河边。咱三大爷不明白这是哪条河,咋就不认识了呢。要知道咱三大爷是有名的风水先生,贾寨和张寨方圆几十里地的河没有咱三大爷不认识的;可是咱三大爷却怎么也不认识张寨村头的河了。咱三大爷在河边徘徊了一阵,就下定决心渡河了。 
  咱三大爷要渡河驴却不干了,驴往后缩。驴望望咱三大爷在心里说:“俺不会游泳,俺不下去。要下你自己下去。” 
  咱三大爷赶不动驴,恼了。咱三大爷对驴蹄子踢了一脚,却把自己踢疼了。咱三大爷疼得弹着脚在原地打转。驴龇着牙又笑了,骂咱三大爷是傻蛋,自古都是驴踢人,哪有人踢驴的,这不怪俺。咱三大爷见驴不下河,赌气从驴身上把麻袋卸下来,背在身上自己下河了。驴看到咱三大爷下河不多久,忽悠一下在河中间就消逝了。驴望望渐渐平静的河面,耐心地站在那里等待。 
  驴在河边站着,一直等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咱三大爷再次浮出了水面。咱三大爷浮出水面也不上岸,却向下缓缓地漂着。驴在岸边就跟着水里的咱三大爷向下走。快到老桥头时,水流更缓慢了,咱三大爷被一片水草挡了,也不漂了,在那里不动。驴终于不耐烦了,望着正过老桥的行人叽昂叽昂地叫。过桥人见一头外乡驴在那叫唤,就走到了驴身边,再往河中一见,大吃一惊。一声变了调的叫喊比驴叫还嘹亮。   
  五十 咱三大爷之死(3)   
  “有人跳河啦——” 
  接下来咱三大娘和孩子们的哭声便如泣如诉地在那老桥头展开了。 
  咱三大爷被打捞上来后,大腹便便的。有人从咱三大爷家里的厨屋里揭来了锅。那锅嵌在那里,咱三大爷趴在锅上。咱三大爷嘴里便开始一股一股地往外冒水。咱三大爷的肚子变小了,可是人却永远也活不过来了。 
  咱三大娘哭诉:“呜——是俺害死了他呀——他临死想吃个荷包蛋都没有吃上呀!呜——” 
  最后,咱二大爷在咱三大娘的哭诉中知道了还有两个麻袋。就带人顺着驴蹄印向上游寻,在上游半里地的河里摸出了麻袋。人们在老桥头打开麻袋,都愣住了,那是两麻袋已经不值钱的钱。乡亲们对咱三大娘说:“烧个几百万给凤英爹,说不定那边还能用。” 
  咱三大娘就把那金圆券当纸钱烧。 
  又有乡亲们说:“烧了也没用,这边解放了那边也解放了。” 
  有人抬杠:“那不一定。是解放军死得多还是国民党死得多,肯定是国民党死得多。国民党死得多,在那边的人就多,解放军在那边打不过国民党,那边肯定没解放。为啥那边叫阴间,是和咱这阳间相反的。咱这解放了,阴间就没解放。” 
  姚抗战就骂,说:“这是迷信,这是梦想变天。” 
  咱三大娘就不烧了。还有一半。后来,咱三大娘用那金圆券糊成纸壳子,纳鞋底用。纳出来的鞋底十分坚硬,可就是太脆,一掰就断。咱三大娘将那一批做好的鞋子交上去当军鞋,后来都被退回来了。姚抗战还开了咱三大娘的批斗会,说咱三大娘破坏军民团结,拿这种鞋怎么能给解放军穿,只能穿三天鞋底就断了。咱三大娘辩护说,俺这一双鞋就一头牛,就是好几千块,这才叫千层底呢。这都是俺凤英爹用命换来的,俺是想让解放军穿着俺的鞋好发财。咱三大娘的辩护很可笑,批斗会该开还是开了。   
  五十一 咱四大爷之死   
  在开咱三大娘批斗会那天,区上突然来了个通信员。通信员找到姚抗战,让姚抗战带着民兵排长去区上押一位土匪头子回来,区上将在贾寨开公审大会。 
  姚抗战说:“哪的土匪?” 
  通信员说:“这个土匪太可恨了,为了抓他,死在他枪口下有不少人。” 
  “到底是谁?” 
  通信员神秘地说:“俺来时,区上有指示,不让说。” 
  姚抗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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