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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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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地上一摞子楠木箱子,最上头的盖子还开着,露着一个也开着盖的黑漆小箱子。九娘上前踮起脚尖一瞧,里面却整齐放着一排韘,有个位子空着。
陈太初低头一看笑了:“九妹大概没见过,这是射箭用的,开弓时套在右手拇指上,免得被弓弦伤了手。二哥这些我也有一套一样的,都是我爹爹从西夏带回来的。你摸摸,这两个是玉的,这两个是鹿角的,这些个是象骨的,还有这个,是二哥小时候用的硬木的。空着的那个肯定是他戴在手上了,那个最好,是虎骨的。我也爱用那个。”
九娘踮起脚去摸,一脸艳羡。阿昉幼时学射箭,她找童子合适的骨韘,跑了多少家作坊,内衬的皮,还是苏瞻自己选的。可陈青倒好,儿子侄子,一人十个,真是——唉,人比人,气死人。
九娘又转到里间去瞧。那花梨木旧长条书案上的一本书,翻开了一半,上头还有画儿。九娘伸手拿下一看,却是汴京城当下流传的话本子《白蛇传》。
陈太初赶紧从她手里抽出来:“小娘子不能看这些。”他将那话本子合上,心里暗暗发笑。这位表哥从小就大大咧咧,什么事都要尝一尝试一试,吃了多少板子。现在还是这么毛糙,看这种书,要给他爹爹看见了,少不得又是十板子。
九娘只当不懂,又去看衣架,上头挂着一套招箭班的衣裳,还有一个牛皮空箭囊。九娘忍不住伸出小手摸了摸,凉飕飕的。
再看素屏后头放了张藤床,纸帐倒是别致,竟是白描的关公赵云和秦琼李靖。九娘头一回看见竟然有这种纸帐,凑上前仔细看了一下,人物□□极佳,竟还盖了龙眠居士的章,也不知道他托了谁的人情搞来的。
陈太初也笑:“原先这纸帐画的是四时花鸟,二哥嫌脂粉气太重,听说是求了我姑母翰林画院的龙眠居士特地画的,还偷偷送了他一副苏学士的字,气得表叔抽了他二十板子。”
九娘心一跳,能当重礼送人的苏学士的字,满大赵,除了苏瞻的苏体,别无他人。可孟彦弼又从哪里弄来的苏瞻的字?
外间孟彦弼的声音响起来:“太初你小子,尽管拆哥哥的台!你倒好,在大名府逍遥快活没人管!可怜哥哥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九娘故作好奇地跟着陈太初出去,问:“二哥?你送了我宰相舅舅的字给人?是假的吧?骗了人才会被大伯打。”
孟彦弼挠挠头一脸不服气:“才不是,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是我被人骗了,把苏相公亲自写的荣国夫人的丧帖偷了去,给了李画师,他才给我画了这个——不说了!不说了,看看这一箱子的宝贝,你先来选。”
嘴里说了不说,可他还是忍不住发牢骚:“我哪知道一张丧帖那么金贵?如今有人出三千贯求也求不到呢!六郎上次跑来不也是想偷二叔放在过云阁的另一张!哎!呸呸呸,你们没听见啊。我什么也没说。”完了又洋洋得意起来:“太初啊,九妹啊,我这自创的四虎将纸帐,值三千贯!懂吗?唉,小九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
陈太初见九娘呆呆地站着不动,低头看她的小脑袋,头发细又软,乌黑发亮,好不容易忍住不伸手去揉:“怎么?高兴坏了?你还得谢谢六郎才是,要不是他,我还请不动那位造作的匠人。”
九娘这才缓过神来,挪到箱子边。一眼就看呆了,“谢谁”那两个字就咽了回去。
第八十八章()
九娘看着面容浮肿却一脸关切的林氏,强打精神爬起来喝了粥。
人还没躺下,“扑通”一声,把她吓了一跳。一看,林氏直直地跪在慈姑跟前,把慈姑也吓得不轻,林氏却硬抱着慈姑的腿不放。
慈姑被她拖得站不住脚,坐倒在榻上,苦笑着说:“姨娘你这是做什么?”
林氏将脸伏在慈姑膝上,呜咽起来:“慈姑,我家里人,在郑州,也是涝灾里都没了的,就我被树挂着,活了,后来跟着乡亲逃难逃到开封来,被老夫人买了。慈姑,你还记得不记得?”
慈姑一怔,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发髻:“老夫人是去禹王大庙上香,在庙门口买了你的。”记得当时林氏还小,但满脸污渍也不掩其色。老夫人怜惜她红颜薄命,花了半吊钱,买了她回来搁在翠微堂做些粗活。那年的人命都比往年贱许多。
林氏哭着说:“慈姑,我进了府什么都不会,多亏你管教我。你骂过我也打过我,可我知道你那是对我好。我娘以前就也这样。你又对九娘这么好。要没有你,我和九娘怎么办呢?”
慈姑摸摸林氏的头发:“好了,阿林,九娘是我抱大的,我不对她好对谁好啊?别说这些了。唉。”
“以前阿阮说什么我都信,我蠢笨糊涂,我活该。可九娘不一样,她虽然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可她姓孟啊,她也一样也是官人的女儿——”林氏抬起哭得一塌糊涂的脸:“我真没想到,官人他只担心挨了几板子的四娘七娘,我可怜的差点死在外头的九娘,他竟然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出了事他连找都不想着去找一下!”
林氏啕大哭起来。哭得九娘心都揪起来了,九娘伸了小手去拉林氏,被她转身一把抱在怀里:“九娘,你可不能怨恨你爹爹。姨娘怨恨就好了。”
慈姑叹着气,由着这两母女抱头哭了一场。她心里清楚,当年老夫人看着程氏虽然泼辣粗俗,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下不了狠手,连阮氏都好好地生下了四娘。林氏这样的好颜色笨肚肠,放在三房起不了风浪,帮着程氏生养孩子就不会吃苦。二房那个从小伺候孟存的阿徐,虽然吕氏过了门就给了她名分,可怀了四胎,只生下了五郎一个孩子,现在三十还不到的人看着像四十岁的老妪。
不一会宝相在外头喊:“姨娘,东小院郎君唤了。”林氏这才依依不舍地又摸了摸九娘的小脸,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慈姑又叹了口气,轻轻拍着九娘:“睡吧,你年纪小,心思不能多,会长不高的。睡吧。”
九娘握住慈姑的手,轻轻喊了声:“慈姑,你信不信鬼神之说,信不信人有轮回投胎,前世来生?”
慈姑笑着捏捏她的小手,仔细想了想:“老奴还是信的,那年小娘子还没生出来的时候啊,老奴日日都梦到我那可怜的女儿和外孙,天天在唤我去找她们。可自从老夫人把老奴给了小娘子,我那女儿和外孙就再也没来托过梦。”
九娘把慈姑的手贴在脸上:“可慈姑的女儿和外孙肯定比我聪明。我小的时候那么笨。像我姨娘一样。你教什么都教几百遍。”
慈姑摸摸她的小脸:“胡说八道!小娘子哪里笨了?你说话虽说得晚些,可一开口就是一句一句地。旁人啊,都是先喊个娘或者婆的,也得到两岁多才开始说句子。可老奴还记得你张口第一句就说:慈姑,我要吃饭。啊呦,谁说你傻,那人才傻呢。”她顿了顿,摇摇头:“你和你姨娘不一样,你姨娘,那是真傻。好了,睡吧。”
九娘禁不住呵呵笑,这个小身子,原来天生爱吃,那就不是她的毛病了。
对了,说到吃,还欠陈太初一碗馄饨钱。想起陈太初吃糖粘牙的样子,想起赵栩吹胡子瞪眼睛硬塞给自己护身符的样子,九娘这才长长的舒出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个皱巴巴的护身符,随手搁在了瓷枕边上。
想起阿昉,九娘唇角含笑,慢慢地放松下来,呼吸也匀称起来。
***
林氏回到东小院。孟建正盘腿在榻上喝着闷酒,抬头看见她,平日里天香国色的脸,现在鼻子通红,眼睛浮肿,嘴也肿着,一身衣裳皱巴巴跟腌咸菜似的,就皱起眉来:“今天反了你了,还敢跑去翠微堂,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平时见了他就细声细气的林氏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眉毛一挑,几步冲上来把酒盅一抢,砰地往桌上一放:“那是我疼了一天才生下来的小娘子!我不去闹,谁管她了?她死在外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是不是?!”
孟建吓了一跳:“你——胡说什么呢你——我是她爹爹,怎么不管?”
林氏想起偷听到的话,火又上了头,一股子犟劲儿冒了上来,揪着孟建的袖子就往外拉:“你管了?你是她爹爹?你去找她了?还是让人去找她了?你怎么担心她了?你去看过她没有?你知道她一个人被扔在外面有多害怕?你知道她吓得晚饭都没吃吗?她那么委屈还挨了老夫人板子!手肿得跟包子似的你看过一眼没?你就知道说她傻说她笨,像我是不是?你去找聪明的伶俐的,别来管我们这种蠢的钝的!你去疼惜那些了不得的人物去!”
屋子里宝相和两个侍女都吓呆了。这——这还是那个娇嗲嗲憨乎乎,郎君说三句她也答不上一句的林姨娘吗?连奴都不自称,我啊我啊你啊你的瞎叫。
孟建也糊涂了,被她说的竟然没了脾气,想要分辨几句,还真有些心虚。等乱糟糟地被她一气推出了房门,才发现鞋子都没在脚上。
他砰砰砰地直拍门:“阿林!开门!你还真是翻了天啦!”今天不教训教训她!一个两个都骑到他头上,这木樨院不姓孟了!
林氏一关门,背了身看着那几个惊恐莫名的人,腿一软,靠着槅扇滑到地上,好不容易扶着宝相的手站了起来,自己安慰自己起来:“没——没事!大不了把我赶回翠微堂去,我——我不怕!”
“姨娘,你手抖得厉害,我扶你到榻上歇会儿。”宝相把林氏扶到榻上,看看酒壶里还有酒,索性就着孟建的酒盅给她也倒了一杯:“姨娘你喝一口压一压。”
林氏抖着手接过来一口气干了,胸口火辣辣的,听着孟建门口骂了,竟然生出些痛,又有点不敢信:“宝相?我把郎君骂了?”
“骂了,挺凶的,比以前骂九娘子还凶。”
“我把他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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