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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子和刀子 作者:何大草-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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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朱捏住我的胳膊,她说,给伊娃道个歉吧,道个歉就什么都算了。
  我一掌把朱朱掀开,桌椅跟关节折断似地喀喀作响,朱朱倒在丢满纸屑的走道上。我依然把双手抱在胸前,我想,现在是该陶陶跳起来了。但是,陶陶没有跳起来,而朱朱也没有哭。事后我想起,如果陶陶跳起来,如果朱朱嚎啕大哭,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陶陶煽我的耳光,我会豁出命跟他打吗?如果朱朱大哭,我立刻就会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几十个拳头打过来,我又该如何?好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阿利把朱朱从地上拉起来,朱朱笑笑,说,这疯子又犯毛病了。朱朱用更温和的方式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拉走了。
  但是,当上课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陶陶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从此就留在了伊娃的身边。伊娃从前的同桌乖乖地和陶陶交换了场地。下午放学,伊娃坐在了捷安特的后座上。陶陶的嘴里在哼一支歌。我向朱朱发誓说,过去从没有听到陶陶哼过歌,他是一搭腔就要跑调的。现在他居然哼起歌来了!
  朱朱细声细气地对我说,陶陶爱上伊娃了。
  我呸了一口,我说,陶陶是太过分了。可怜的伊娃,她不知道陶陶是在耍她,他想看到我为他掉眼泪呢。
  朱朱说,为什么陶陶就不能爱伊娃呢?
  我哼了一声,反问她,陶陶会去爱一个瘸子吗?
  但朱朱也哼了一声,轻轻地,像是善意的微笑,就跟和我商量什么问题似的,她说,也许,陶陶爱的就是那根瘸腿吧?
  我觉得朱朱才真的是疯了。
  第二天,包京生也来上学了。他背着一只假冒伪劣的阿迪达斯大口袋,跟个地质学家似的,看起来健康,红润,而且红中带着阳光照射的黧黑,一点不像是从医院出来的,更像是去海南或者云南的野外度了一个长假。在校服的外边,他披了一件据说在北京大院里正时兴的对襟褂,脚上套着一对老布鞋,这使他巨大的身躯显得有点头重脚轻了,成语里怎么说的?是巍巍高耸、也是危如累卵吧?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天上正在下雨,是那种春末夏初黑黢黢的小雨,裹着灰尘和泥浆,寒冷又阴暗。因为下雨,体育课改成了自习课。操场上空无一人,泥浆从树叶上滴下来,脏得有点儿刺鼻。黄泥跑道成了绵渍渍的乡间小路,几只瘪了气的足球撂在路上无人过问。从高二·一班的三楼教室望下去,学校就像是一座荒凉的村庄。有些同学跑到楼道里跳绳、打羽毛球、下克琅棋,或者就是打情骂俏。包京生留在教室里,真跟变戏法似地,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大堆芒果,连声请同学们,吃吧吃吧都吃点吧……他显得慷慨、侠义,乐善好施,也绝口不提老师打学生的事情了。
  除了朱朱怕麻烦,几乎所有同学都吃了他的芒果。芒果已经熟透了,蜡黄色的果皮染上了接近腐烂的酒红,把皮撕开,就散发出陈年的酒味。芒果自然是不够的,大家就分着吃,你咬一口,我咬一口。陶陶抓了最大的一个递给伊娃,伊娃吃了一半,再送回陶陶手上。陶陶呼噜噜地啃着,像啃着一根瘸腿。我气得发昏,恨不得把芒果皮贴膏药似地贴在他们的鸟嘴上。可我又悲哀地想,我是多么可怜,也只能想想罢了,我要是一贴,还不把她和陶陶真地贴在一块了?!最后,我和大家一样,把黏糊糊的果核、果皮扔得到处都是。我扔的时候,就真像是把心头恶心的东西都扔了出去。
  然而,吃下去的芒果味道发腻,已经在我的肚子里翻腾起来,说不出的难过、恶心,不断有发呕的感觉涌上来。包京生朝我走过来,他笑着,姐们,还行吧?
  我的肠胃在翻腾,脸上在冒虚汗,脸色也一定是煞白的,我说,还行吧。不吃白不吃。
  包京生凑近我的耳根,笑得更加惬意了,牙齿却是咬得更紧了,他说,操,姐们,怕也没用,你还欠我一笔债呢。
  我捂住胃,把一口涌上来的酸水强压下去,酸水于是变成泪水从眼眶里分泌出来,搞得我小女人似的一片泪眼模糊,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包京生的声音忽然显得有些惊讶,惊讶得都有点儿温柔了,他说, 我他妈真是瞎了眼。
  我听见包京生呸了自己一口,他说,姐们,我包京生今儿忒是开了眼了,你这模样多招人疼啊。他把手放在我的板寸上摸了摸,他说,真舒服呢。
  我眼前发黑,差点就要昏死过去。好在我硬了硬,扶着墙壁摸出了教室。我想上厕所,可一到了走廊上就再也支持不住了,身子一弯,哇哇大吐起来。不过,我的胃里又有什么好吐的呢,除了那点儿散着酒糟味的芒果,就只有又苦又涩的胆汁了。 我想起妈妈说过的话,比挨打还难受的,就是呕吐到最后一关,把黄胆都吐出来了。那些黄胆就是胆汁吧,除了这些黄胆我的胃里是什么也没有了。这么多天,我除了中午凭餐券在学校就餐,早饭和晚饭都只有一碗水。妈妈还没有回来,但愿她不要遭了劫匪,或者被拐卖到内蒙做了哪家的媳妇了。我的脑子有一小会浮现出妈妈的样子,在她那个年龄,她还算是很有点风情的呢,起码比任主任要有姿色吧。然而她一去不回,我口袋里就只有那二元三毛五分钱了。真要谢谢包京生的臭芒果败了我的胃口,我想我至少得患三天厌食症了。我的胃壁在痛苦不堪地抽搐,我吐出来的东西却还没有我的眼泪和鼻涕多。
  包京生跟出来,蹲在我的身边,他一边抚摸我的板寸头,一边柔声说,今晚我请你去泡吧。
  我说,我泡你妈。可是我有气无力,我发出来的声音只是唔,唔,唔,……
  包京生拿食指托在我的下巴上,他说,害羞呢。就算你答应了,对吧?
  我抬起眼皮,从三楼的护栏间望见操场上有一个红衣女人正在走过。她昂着头,有些像宋小豆,但又吃不准,因为她显得更高挑。不过,谁有宋小豆那根独辫子,有那种骄傲的姿态呢。我回想起来连自己也不相信,就在这一刻,我忘记了恶心,呕吐,饥饿,就攥着护栏眼巴巴看着那骄傲的身影消失在一丛女贞的后边,我的样子,活像动物园的狗熊在看游客,多么可怜的狗熊。
  包京生说,姐们,姐们。
  我的眼睛还在专注地盯着那丛女贞,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平静了,我说,我凭什么要跟你去泡吧呢?
  他想了想,说,了断我们之间的恩怨啊。
  我学着他那一口所谓的京腔,夹枪带棒地告诉他,你要请,就请我吃火锅吧,结结实实地吃。泡吧干什么,操你妈的,有名无实的东西姑奶奶一见就晕菜。
  包京生点点头,说,痛快。
  包京生转身回到教室,就把这个消息公开发布了。他大声吼着,听见了吗,风子要跟我去泡吧!
  当我随后走进来时,发现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射在自己身上,他们真的像在看一只从动物园跑出来的大狗熊。也许,我想,我比狗熊还不如吧,踉踉跄跄,脸色发青,嘴角还挂着口水。但我就当他们都不存在!我走回到座位上,抱起桌上的一本东西就读。有些字不好认,有些内容不好理解,也可能是我精力不集中的缘故吧,我就努力地、高声地把它们读了出来。
  突然,我手中的东西被一只大手虎地一下抓走了。我看见陶陶气呼呼地站在我跟前,他抓住的东西正是伊娃的《大印象》。紧接着,我还发现,那些盯着我的眼睛都变成了笑嘻嘻的嘴巴,——我昏了头,竟是坐在那瘸腿的位子上。
  陶陶说,风子你过分了,你欺人欺上脸了,撒尿撒到头了。
  我摇摇头,我说,我不懂你的意思。我他妈的替她扬名你还得付我感谢费,是不是?
  阿利过来隔在我们中间,这是我和陶陶闹崩以来,阿利第一次站在我们中间。阿利的样子真有说不出的可怜,他哭丧着脸,劝劝陶陶,又劝劝我,他在陶陶的耳边像蚊子似地说些什么,又在我的耳边蚊子似地说了另外一些什么。我闪电般地瞟了一眼伊娃,伊娃耷着眼皮,脸都羞红了,双手反复地搓。我想,她是得意得不行了,我成全了她的好事。我读的那一段,正是她写给陶陶的情书。我就说,你写得真好啊。
  她并不抬头,她说,谅你也写不出来。
  我愣了一愣,找不到话回敬伊娃,就恼羞成怒,突然照准她的脸就吐了一口唾沫!陶陶扑过来揪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往死里摁。但是我的板寸太短,一下就挣脱了。我知道陶陶铁了心,男人铁了心有什么事情办不到呢?他就揪住了我的耳朵,没命地揪。我的耳朵在一阵烧灼之后,就像已经被揪下来了。他的手劲真大,他的手背上还跟美国佬似的长着卷曲的猪毛。我嚎叫着,妈的×,我的耳朵!我的耳朵!我的耳朵呢!!
  没有一个人敢应答,也没有一个人敢来劝阻陶陶。他把我一直揪到伊娃的跟前,我晓得,他是想要我给她磕头认罪呢。噢,我他妈的情愿马上去死也不能低头啊,可我的脖子硬不起来,一点儿也硬不起来,我的脑袋就那么一点点地埋下去。眼泪涌上来,糊满了我的眼眶,我咬住嘴唇,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我其实已经哭了。我用响亮的哭腔大吼道:
  陶陶,你今天真让我给瘸子磕了头,我会宰了你们两个狗男女!
  陶陶的手松了一松,但并没有松开。
  包京生走过来拍拍陶陶的肩膀,他说,哥们,煞煞这小囡的野气是对的,可也别玩得过火了,是不是?你不要了,还给我留着吧,啊?
  陶陶没说话。
  包京生又拿指头托着我的下巴,他说,小囡,今晚跟我去泡吧?
  我想踢他两脚,可我没劲。我就说,我泡你妈!其实我只说得出,我泡,泡,泡……
  包京生就笑了,再拍拍陶陶的肩膀,那手拍上去就没放下来。我猜想包京生是在加劲,而陶陶则在犹豫。
  我终于缓了一口气,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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