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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西域少年行-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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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环并不傻,对人情世故日益明晰的他略加思量,也明白了韦家族长的种种精明盘算。
他虽然多少有点感觉憋屈和愤懑,但理智告诉他,这样的安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至少家境会迅速得到改变,韦氏女带来的大量彩礼可以缓解钱财上的困窘,让母亲摆脱日日操劳的辛苦。
至于仕途上的助力,杜环反而看得比较淡,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他并没有此生一定要金印紫绶的“凌云壮志”。
韦家族长知道杜环答应之后,心里也很欢喜,觉得自己既为家族笼络了英杰,又成就了一段姻缘,真是功德无量。
婚前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礼皆没有劳烦杜环费心,韦家族长指派族里的长老和杜家这边直接沟通交流,杜环的婚事就这么平平静静、无声无息地顺利进行着,婚期定在天宝五载(746年)的春天。
韦家的族长虽然算盘打得精,但对杜环这个知根知底的新女婿还是比较满意的,在进行纳采之礼的时候,就给韦坚打了个招呼,帮助杜环顺利通过了吏部的复试,并为他在京畿万年县谋了个职位熬资历。
按照韦家族长的设计,杜环结婚之后,就找个合适的机会,让韦坚将他调入刑部之中历练,然后再在刑部尚书韦坚的照拂下不断上升。
如果事情完全按照好心的韦家族长安排的话,杜环大概现在应任职于刑部诸司,估计在韦坚的照顾之下也能有所作为了吧。
但世界就是如此复杂和难测,它不会完全屈从于任何一个人的愿望和设想,而总是像闯入瓷器店的发疯野牛一样,按照自己任性的路线横冲直撞,打碎无数人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和盘算。
天宝五载的上元节,是杜环记忆里最清晰也最难忘的元夕。
由于双方名分已定,杜环也就大大方方地陪韦家小娘子一起前往长安观灯。
长安元夕的风流缱绻、百样繁华、万般富贵自然不是庭州这边疆军镇可比的。
但杜环总是记不清楚那天到底赏了什么灯、观了什么舞,只记得自己骑马伴随着香车,不时地和车里的羞涩的小娘子说上几句闲话。
那个时候,他的生活似乎就应该这样平静和安宁,他前进的道路也应该如同笔直的朱雀大街,一览无余。
不料平地起波澜,元夕当夜,有人奏报圣人,韦坚违反国法,密会边将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欲图扶持太子登基。
圣人闻奏震怒,皇甫惟明赐死、韦坚遭贬、太子妃韦氏与李亨离婚为尼,韦家多人被清洗牵连。
煊煊赫赫的韦家,遭遇了唐隆政变之后最为严厉的打击,二十多年的经营一夜成空。
韦家族长难以承受这样的重创,急火攻心而亡,韦家树倒猢狲散,瞬间就如风中的樱花凋零于地了。
由于杜环尚未和韦家小娘子完婚,故并未遭受太多牵连,只是丢了万年县的职位,重新成为待选之身。
而他的同年们则多已经谋定了职位,或在中枢台阁熬资历、或放地方州县去磨练。
杜环和韦家联姻之时,难免有些同年说他攀高枝,现在韦家顷刻倒塌,也不乏有人明里暗里幸灾乐祸。
韦坚案之后,韦家、杜家诸人都以为杜环会否决这门婚事,另谋良偶。
不料杜环依然坚持完婚,并未有任何动摇。杜环的坚持得到了韦家人的盛赞,但也只是盛赞而已。
杜家本就无力、韦家又被席卷一空,杜环在仕途上可谓一穷二白、无所凭靠。
倒是韦家小娘子的彩礼没有受太大影响,让杜环家的生活不至于继续窘迫不堪。
如期结婚之后,杜环就开始谋划官职之事,毕竟不能靠娘子的彩礼坐吃山空啊!
杜环找人打听了一下,发现西北、东北等边远都护府乏人问津,若及第的进士愿意去,吏部会以超快的速度和超高的效率尽快授予官职的,以免一时糊涂的进士后悔。
为了生计,杜环便去吏部试了试,很快就被派遣到北庭都护府,任正九品的功曹参军。
之所以是正九品而不是惯例的从九品,还是考虑到杜环主动请缨去边远州镇的缘故,算是吏部对他的小小嘉奖。
临行之际,新婚妻子自然依依不舍,本想一起来庭州。但杜环母亲在多年辛劳之后,身体虚弱,不堪远行。
杜环远赴边镇,韦氏就得留在家里侍奉姑婆。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就这样迅速地被变幻莫测的命运驱赶,天各一方了。
第二十八章:钩沉往事探祸因 下()
人生之无常,却总是出人意料。
杜环是抱着慷慨赴国难的心态西行的,不料走过山峦叠嶂、黄土漫漫的河西,看到大片青翠的草原和高耸入云的雪山之后,杜环感觉到难以言说的轻松和欢喜。
庭州之地,风景壮丽、广阔无边,虽无长安之繁华,却别有种雄浑大气,动人心魄。
杜环很快就喜欢上了这片边疆热土,并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职责之中,并无任何埋怨之辞、推托之举。
杜环本就聪明不凡,又是扎扎实实的科举出身,在北庭都护府这种文士匮乏之地,如锥入囊中,迅速就脱颖而出。
杜环的令名很快就引起了都护王正见的重视,在多次接触之后,王正见将杜环征辟为自己的幕僚,担任判官一职,成为北庭都护府的中层官员。
之后杜环随王正见几番东征西讨之后,积累了不少军功,品阶没两年就超阶转迁为正七品宣德郎。
而更为重要的是,王正见对杜环信任有加,常给予他各种磨练和展现的机会。
北庭上下均知杜判官是都护的心腹,杜环的实际权威和影响力远超其官阶,较之长史高舍屯也不遑多让。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杜环不知道命运居然给自己开了这么个曲折隐晦的玩笑,在长安横遭打击的他,居然在碛西之地得到了展翅翱翔天空和舞台。
两年后,杜环随王正见入京述职,韦氏虽然痛惜郎君不在身边,但见他受到王都护如此重用,在心酸之余也甚是心满意足。
昔日的同年,留着京城也还多在正九品、从八品之阶熬资历,去淮南、益州的也未有超过正八品的,他们此时都对杜环的迁升艳羡不已。
回到长安,面对辛苦持家的娘子,杜环甚是疼惜;面对同年的羡慕,杜环只是一笑而已。
世情之淡漠、人情之冷暖,杜环有了更深的体会,却也不说破什么,仍笑着和同年们推杯换盏、应酬来往,相约携手扶持、互通有无。
只是让杜环不解的是,自己明明是生于京畿、长于长安,但内心深处却更眷恋碛西的秀丽雪山和辽阔草原,反而越来越不喜欢长安的拥挤和喧嚣。
回到庭州之后,杜环在参赞军机政务之外,还更加积极地去了解和探索碛西之地,对河中、昭武以及遥远的大食国,都产生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
对这些地方的风土人情、语言习俗,他都详加研究。杜环心中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就是为了碛西而生的,自己的职责就是为大唐守护这开阔壮美的碛西之地。
杜环唯一不变的,则是对上元节的淡漠和厌恶,虽然他对热爱自己的现状,但对打破他心中那片宁静的元夕之夜,依然痛恨不已。
“六郎也疲惫了吧?”王正见的询问打断了杜环的沉思。
“都护也累得不轻吧?”杜环笑道:“某不妨事,目前只差奏章未完成了。只是方才望着窗外明月,想起了一些往事,难免走神了。”
“六郎很少有走神的时候,这会儿沉思往事,说明真是疲倦了。只是不知六郎想起了什么往事,还是在牵挂长安家中的娘子啊。”王正见对杜环很是关心,说起话来也很随意,并没有端起上司的架子。
“火起上元节,让某想起天宝五载的元夕之夜。一夕之间,物是人非……”杜环还沉浸在回忆之中。
“天宝五载元夕?”王正见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那一晚确实发生了许多事情啊……”
“都护与当日之事也有牵连?”杜环见王正见沉重,试探着问了一句。
王正见摇了摇头,反问道:“六郎出身京兆杜家,也是数得上的名门望族,可知世家之由来乎?”
杜环对王正见忽然问这样的问题很是诧异,不知道和自己关于“韦坚案”的感慨有何关系。
但他依然沉思片刻,认真回答道:“京兆杜家也算薄有微名,不过某出身偏房分支,几近于寒门,故对世家之事所知不多。然某已略读古今史书,对世家之事微有所知。世家者,兴于东汉、盛于魏晋、延续至今。溯其源,在东汉之征辟体制,时无科举考试之途,选拔官吏,皆拜世之名士。当时书籍稀贵,有名望之家,以经书传子孙,世代因袭,渐满官途。待汉末魏兴,官吏之途,经书之注,已聚于数十家中,遂有九品中正之制,分清浊、别贵贱,世家清贵、寒门污浊,黑白迥途。衣冠南渡之时,中原世家与晋帝共治南朝,世家之盛,臻于顶峰。北朝贵人亦沾染南朝之习气,于关陇之地集居,为新生之望族。本朝龙兴,亦源于此。隋帝南征,天下一统,南北世家合流,关陇、山东皆有名门。名门世家,物力充盈,重子弟之培养,故出仕者众多。然太宗天纵英才,深知寒门之中亦多栋梁之才,乃变革隋之科举考试之道,不拘一格,大开取材之门。科举之途,乃渐为世人所重,不过门荫之路仍在,世家子弟或科举、或荫封,仍胜寒门子弟多矣。”
“六郎侃侃而谈,对世家源流,理解颇深。然汝可知于当今之际,世家生存之要乎?”王正见追问道。
“生存之要?”杜环感到一阵茫然,不解王正见所问之意。
“隋文帝、太宗皇帝大兴科举,其本在于固天子之权威、破世家之因袭。天下虽大,在端坐于御座之人眼中,只存一世家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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