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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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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的凸字形古式建筑,大门是一道漂亮但不实用的铁栅门,不高,也没有防止攀缘的刺头,似乎可以随便翻越。这里曾经是裘家人明目张胆开窑子的地方,现在名牌上是军官招待所,实际上也有点挂羊头卖狗肉的。
  车子缓缓开过军官招待所前的大片空地,然后往右一拐,径直往后院驶去。穿过一片竹林和一条狭长的林荫道,便是后院。上了林荫道,车里的张司令已看得见东西两楼,待绕过一座杂草乱长的珊瑚假山和一架紫色藤萝,又看见王田香恭敬地立正在西楼前。
  刚才,王田香接到门口哨兵的通报,即恭候在此。在他身后,肃立着一个胯下挂着驳壳枪的哨兵。哨兵的身后,竖着一块明显是临时立的木牌子,上书“军事重地,闲人莫入”八个大字。这些都是王田香在夜里落实的。奇怪的是,张司令的司机也被列为闲人,当他随司令准备往楼里走时,哨兵客气地挡住了他;
  “对不起,请在白线外等候。”
  司机愣了一下,看地上确有一道新画的白线,弯曲有度,把房子箍了个圈,像迷信中用来驱邪避灾的咒符。
  因为夜里睡得迟,加之没想到司令会这么早光临,五个人都起得晚。顾小梦甚至在司令进楼后都还在床上躺着。司令如此之早来看望大家,让各位都有些受宠若惊,真有一种天降大任的庄严感和紧迫感。后来当他们走出楼,看到外面肃立的哨兵和箍的白线,这种感觉又被放大、加强了一倍。他们出来是去吃早饭的,餐厅在前院招待所里。王田香像个主人似的,一路招呼着带他们去。虽然夜里没睡好,但王田香的精神还是十足,脸上一直闪着足够的神采,好像奉陪的是一群远道而来的贵宾。这也给他们增加了那种庄严感和贵重感,因为王田香一般是不做这种事的。
  待大家离去,对面的东楼便溜过来两个人,着便衣,携工具箱,由张胖参谋领着,在楼里楼外、楼上楼下认真察看一番,好像是在检查什么线路。张司令是吃过早饭的,这会儿没事,便随着他们把楼里楼外看了个遍。
  4
  这是一栋典型的西式洋楼,二层半高。半层是阁楼,已经封了。
  二楼有四间房间,锁了一间,住了三间。看得出,金生火住的是走廊尽头那间。那是一个小房间,只有七八个平米大,但设的是一张双人床,看上去挤得很。它对门是厕所和洗漱房。隔壁住的是顾小梦和李宁玉,有两张单人床、一对藤椅和一张写字桌,是一间标准的客房。据说这里以前是钱虎翼的文房,撑在窗台外的晒笔架至今都还在,或许还可以晾晒一些小东西。其对门也是一间客房,现在被锁着。然后过去是楼梯,再过去则是一个东西拉通的大房间,现由吴志国住着。这个房间很豪华,前面有通常的小阳台,后边伸出去一个带大理石廊柱和葡萄架的大晒台(底下是车库)。几年前,钱虎翼上任时,张司令曾陪他来此看过,当时房间里乱得很,地板被撬成一堆,大家具四脚朝天,小家什东倒西歪,几处墙面和天花板都被开了膛,破了肚,一派遭过重创的败相。但他还是被它可以想见的阔气和豪华震惊了:紫木地板、红木家具、镀金铜床、欧式沙发、贵妃躺榻、水晶吊灯、釉面地砖……都是千金难买的玩意儿。后来钱虎翼把它们修复了,他又来看,果然是好得很,比前面招待所里唯一的一套将军房还要上档次。正是这个房间一度诱惑过他,钱虎翼死后身边人都劝他来这里住,他也动了心思。但犹豫再三,还是没来。几个月前,他差人把两幢楼里能搬动的一些贵重物都搬到前面招待所里,有的秘藏了,有的布置到将军套房里,屋子则丢给招待所,令他们改造成客房,用来经营。
  张司令之所以要改造这两栋楼,一来是闲置可惜了,二来是他对招待所目下这种藏污纳秽之状是看不惯的,有顾虑的。和钱虎翼不一样,张司令是从四书五经中过来的人,对这种事骨子里是不接受的。他有顾虑正是怕冒出第二个他,因为像他一样看不惯而去上头告一个正状,掳了他的乌纱帽。取缔了吧,又怕得罪了哪个好吃这一口的皇军大人物,上南京告他一个恶状,同样叫他走人。相比之下,他这个伪司令,这个傀儡,比钱虎翼当得是累多了,缘由是他有本秀才的历史簿。这其实是他现行路上的尾巴,走到哪里,尾巴总拖拉着——如历史一般沉重的尾巴,累死他了。回头吧,现世的功名利禄又舍不得。舍不得功名利禄,只好舍得累了,凡是他不能接受的东西,闭着眼去接受,凡是有可能殃及他现实利害的,尽可能去努力化解,拉拢,抹平。他改造后边两栋楼,初衷是想把前院不堪的污秽事转移到后院来,好避人耳目,同时又不拆灶,不会夺人所好,两全其美。
  应该说主意是不错的,只是实施不了。要知道,前院的妓女们都是被那场著名的凶杀案吓坏的,案发后她们中大多是来现场看了的。少数新来的虽说没有亲眼所见,但听这个说那个讲,耳膜都听得起了茧。看的人觉得可怕,听的人觉得更可怕。可怕互相传染,恶性滋长,到后来人都谈之色变。不谈吧,也老在心里吊着,蹲着,晃悠着,搞得连大白天都没一个人敢往后院来逛一逛。事情就发生在她们身边,时间过去不久,一切犹在眼前,死鬼的阴魂尚在竹林里徘徊不散,你却叫她们来这边做事,有客无客都要在一群死鬼中度过漫漫长夜,这无异于要她们的命!她们的身子是贱的,可以供人玩笑,名誉也是可以不要的,但命总是要的,不可以开玩笑的。
  不来!
  坚决不来!
  宁愿走人也不来!
  就这样,楼是改造好了,但人改造不好,而且短时间内看来也是难以改造好的。除非把这拨人都遣散了,换人。这又谈何容易,比招兵买马都难呢。兵马招不来可以抓,抓了也是不犯法的,冠冕堂皇的。但这等人马能抓吗?抓不得的。抓了就是逼良为娼,民间官方都是大罪名。算了,算了,还是让楼闲着吧。换言之,宁愿得罪钱也不能得罪人。于是乎,张司令两全其美的如意算盘,最终是变成一个烂算盘,白耗了一堆冤枉钱,气得他恨不得把那两栋楼连根拔掉。
  昨天晚上,他得知事情后,要给这拨人找地方住,他马上就想到这里了,并且心里头有一种终于把它派上用场的得意!现在看,他更觉得自己做的安排确实是很不错的,该得意。两栋楼,两干人,一边住一干,各自为阵,彼此有即有离,可收可放,很好。只是没想通,王处长为何会这样安排他们住。他原以为楼上四间房,可以每人住一间的,不知为何要锁掉一间,让顾小梦和李宁玉合伙住一间。
  白秘书住在楼下。
  楼下除了客堂、厨房和饭厅外,真正的房间只有一大两小,三间:现在白秘书和哨兵各住一间小的,大的那间被布置成会议室。走进这间屋——看见会议室的布置,张司令才想起自己今天是来给他们开会的,当然要有一个会议室。但外边的客堂本来是蛮大的,围了一圈藤椅,还有茶几什么的,完全可以当会议室用,何必另行布置?张司令搞不懂王田香在想些什么。他围着长条形会议桌走了一圈,不经意间发现,会议桌其实是由两张餐桌拼接而成的,铺上桌布,看上去也挺像回事。从这种周到和细致中,张司令相信王田香的安排必有他的讲究和合理之处,心里不由对他升起了一丝好感。这也是他对王田香的基本态度,尽量对他保持一种好感,不同他发生龃龉。
  最后,张司令在桌子前坐下来,从公文包里翻出一些文案来看,酝酿开会的事情。想到他将给大家开个什么样的会,他脸上露出了讥讪的笑容。讥讪中又似乎带点儿厌恶。
  5
  几人用毕餐回来,会议就开始了。
  会议由王田香主持,张司令主讲。张司令先是老生常谈地宣讲了一番当前全队肃匪剿匪工作的艰巨性和紧迫性。他强调指出,当前地下抗日反伪活动出现了新动向,就是共产党的地下游击活动比国民党的公开抗战还要频繁,还要喧嚣,还要难对付。
  这是1941年的春末初夏,发生在年初的皖南事变的枪声和血腥气尚未完全在空气中消散。兄弟阋于墙,日伪笑在家。皖南事变使一支九千人的抗日生力军,在短短几日内变成了数千亡灵和两千多人的散兵游勇。这些有幸突围的将士,为了摆脱国民党军队的秘密追击和日伪军的公开剿捕,相继潜入江浙两地的日伪占领区,有的加入了当地地下组织,有的各自为阵,采取散打游击的方式积极开展地下抗日反伪活动。所以,正如张司令说的:时下共产党的地下游击活动频增哪。
  从司令的谈吐看,众人明显感觉得到,司令今天的心情似乎比往常好,虽然说的不是什么高兴的事(是头痛事),但脸上一直挂着轻浅的笑容,言谈的声腔也是爽朗有余,显得底气十足。这会儿,他不乏亲善地对大家说:
  “你们都知道,昨天下午,南京给我们发来一份密电,密电上说什么呢?一个代号叫老K的共党头子已经从西安出发,这两天就要到我们杭州。他来干什么?你们也知道,他是来阴谋策反的。策反的事情我们见得多了,所以也不足为怪。但是这次策反行动来势之大、布置之周密、后患之严重,必须引起我们高度加高度的重视。南京的密电确凿地告知我们,老K实系周恩来的特使,他将代表周在本月二十九日深夜,也就是四天后晚上十一点钟,在凤凰山文轩阁客栈秘密召集在浙各共党组织头目开会,布置联合行动。大家可以想一想,这个会一旦开成,联合活动搞成了,结果会怎样?结果就是不堪一击的鸡蛋变成铁蛋,耳聋眼瞎的散兵游勇变成统一指挥的大部队,小打小闹的扰乱滋事变成军事对抗。这无疑将给我们的剿匪工作带来前所未有的困难,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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