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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棍之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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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三年书。回村以后,自称作家写黑书读黑书,他就是‘三家村’在我们大队的骨干份子,是田汉、周扬等四条汉子的黑干将。必须将他批倒批臭,再踩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他一口气说完,话像天上的乌云汹涌澎湃,又像黄河决堤一泻千里,然而这些千篇一律、毫无内容的陈词滥调,竟被孩子们的哭嚎声及大人的咳嗽声给淹没了。
“我说!”场头搅屎棍子(外号),小诸葛的爹站起来。他那永远坑凹不平的头和永远糊着眼屎的脸凑近我的脸,像欣赏一个五花大绑的囚犯。一只松树皮一样的手拿着一杆三股叉用劲往地上一戳,一只鹰爪扬起来,“你、你他妈的头上长疮,脚下流脓——坏透了。整个一个狼狈,你他妈纯粹是损断儿根,打光棍儿的货。我他妈当场头,顶星星、熬月亮,猫儿似的丢个盹儿就干活儿,走道都小跑带颠儿,你他妈看不见?‘四清’那年,我的鞋里有那么一点点麦粒儿,你他妈就给我写大字报,贴在我家后墙上,说什么我一天回家五次,一次带回去三两麦子,一年就是多少多少,啊,显摆你念几天破书?会写那几个###字儿?这事我死也忘不了。”
啊,我明白为什么有今天的阵势了。可是,那揭发他在鞋里往家带粮食的大字报根本就不是我写的呀。他们仅凭怀疑就这么对付我,就这么官报私仇。
搅屎棍子越说越气,他举起三股叉,骂道:“我揍你个兔崽子!反正你也是个绝户,打死你连个儿女哭主也没有。”他向前一扑,我一闪身,他便栽了个狗吃屎,双膝跪在地上,膝盖破了皮,三股叉的把儿,也嘎巴一声,断了。
“嘎!”一声惊雷。乌云里吐出蛇信子似的亮闪,凉风从西北方向旋过来,满场院麦屑麦叶乱飞。天,刹时黑得像锅底。
“起场!没看见下雨了吗?干活儿!”正生产队长姚大叔大声喊。
人们一哄而散,抄起叉耙扫帚各奔东西。
姚队长给我摘下木板,轻轻踢了我一脚,给我使了个眼色,示意让我离开,去干活。
他搀起场头,说:“别磁牙咧嘴啦。您也太过分了。这一叉子要是打出花红脑子,您可吃不了兜着走。他是团结对象,是可教育好的子女,我们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伟大导师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再说,那大字报是他写的吗?不是。他才不管您鞋里有没有麦子的闲事呢。您是误会啦。得得得,您的恶气也出了,还是赶紧指挥起场吧。毛主席可是教导我们要抓革命促生产啊。麦子下在雨地里,生了芽,发了霉,您这个场头担待得起吗?”
场头刚挪动脚步,就听见远远地有人骂道:“你个老混蛋,就这么便宜了那个兔崽子?”我一看,原来是场头的老婆,外号叫三寸金莲的娘们。只见她黝黑的头发在耳朵的正上方蓬起两座桥,桥下流水似地从脑后形成一个瀑布,脖颈上堆起圆圆的一个纂儿,像一座小圆山。她的脸像一张白纸点了两个红点儿,天蓝色掩襟褂子的纽襻儿上别个手绢儿,三寸金莲,细腰儿,像个芭蕾舞演员。
她双手掐腰撒泼似地大骂开了:“右派狗崽子李木子,你听着,老太太我骂你哪!你这个有人养没人教育的王八羔子,你祖宗八代没德行,你这辈子打光棍儿,你下辈子还要打光棍儿,。我要骂得你戗风臭十里,你这个断子绝孙的东西。你欺负老太太,给老功臣贴大字报,我们老头子如果让你给气死了,有人给他顶丧架灵,摔盆儿抱罐儿,我们有儿子,有孙子,子子孙孙是没有穷尽的。不像你,属骡子的—— 一辈儿。你听着,我咒你哪。让你出门撞汽车,吃饭得噎嗝,你高中毕业有啥了不起?阎王爷白给你披了一张人皮,白白打发你来世上走一遭,你连个种儿都没留下,你他妈连女人的B都没见过,你回到阴间也要下油锅、走刀山,小磨研,受72种罪,你不让我好出气,我就叫你心惊肉跳,让你不得安生。”
这咒骂被风吹得在场面上打着旋儿转,像被雷声推着一股一股地往我耳朵里钻,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咒骂,这批斗会,竟是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猜疑。更加恶毒的是他们在光棍儿问题上大做文章,用封建的迷信的东西,攻击我心理上的缺口,从而侮辱我的人格,伤害我的尊严,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败兴。而我却那么无助,那么孤苦、那么尴尬,我才真正感到光棍汉在农村人的心目中是这么没有面子。我确实是应该找个老婆了。与此同时,一股恶气顶上了脑门子。士可杀而不可辱。此时,就是将刀搁在脖子上我也不在乎了。
我疯了似地冲到她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大喊:“你这个臭娘们听着:我发誓,我要找好多个老婆给你看,我还要让你的闺女做我的老婆哩,咱们骑驴看帐本——走着瞧。我不实现这个诺言,誓不为人,我是你孙子。”
也许是我这阵势近乎疯狂,一下子压倒了她的气焰,她呆若木鸡地站在雨地里,一声不吭了。
雨越下越大,地上冒烟起泡儿,天地一片混沌,白茫茫。
人们都回到场屋里了。只有我一个人立在天地间,啊!好自在,好干净。只有大自然的肆虐,而没有人的喧嚣。雨水啊,你把我所受的屈辱以及我的高傲全冲走吧。我祈祷:天上的神啊,求你帮助我实现我的诺言吧!我发誓,丢弃我找个爱人的幻想。找个老婆吧。
一.可怜!我必须找个老婆了(3)
3.下午,雨没有停,社员没活干,就学了学毛主席的‘老三篇’,然后放了假。我像散了架似的,躺在我那心里称为“卧薪斋”的蜗室的光板炕席上,席上像长出无数芒刺,扎得我的脊背火辣辣烧。被烟熏黄的冷布孔眼里钻出一束束风,挟着尘土的湿气和猪粪的臭气,卡在我的喉咙里如鱼刺,令我恶心。屋顶黑得像布满乌云的天空,泥皮班驳的墙壁像冬天的荒野。
这是五间旧房的西屋,我用土坯隔出一间属于我自己的天地。土坯垒成的书桌上用秫秸抹了泥做桌面。上面有毛泽东选集、鲁迅文集和一本孙子兵法。一只高粱秆子上插个沾水钢笔尖的笔和一瓶沏了紫颜色的墨水,就是我区别于那些正经农民的,为实现作家理想的的工具。墙上贴着一张写了“走自己的路,让人们去说吧。——马克思”的纸,是我的座右铭。(其实,是但丁说的。)
我的耳边依然轰响着刺心的漫骂和震耳的雷声, 我好象变成一只狗,被人用棒子追打着。我浑身发抖像得了疟疾。
一股大粪的臭味钻进我的鼻孔,一个稚嫩的童音震颤了我的耳膜。
“大右派,站住!”
我听见大粪车的粪桶哐当响了一声。
“站在大粪车那儿吃这烙饼。大右派。”我被这句话猛地掀起来,趴在窗户上那块巴掌大的玻璃往外望。爸爸的大粪车就停在玉米秸的栅栏门外。一男一女两个穿着兜肚的孩子,那小丫头脸上像挂着霜。狠狠歹歹地说:“吃,快吃!不吃砸烂你的狗头。”
那女孩圆圆的脸,白白胖胖的,大眼睛,鼻梁右侧有个黑红色的小圆瘤子,我认出她是搅屎棍子的女儿、小诸葛的妹妹,那个叫杨柳的小丫头。这孩子七岁了,还穿着兜肚;光着屁股;特别的淘气,比起同岭人好象傻乎乎的,有的人说她是发育迟缓;有的人说是搅屎棍子与他的老婆和他的儿子小诸葛都精得晚上数星星,白天数狗毛,尽算计别人,所以养下这么个说精不精,说傻不傻的缺心眼孽障,也算老天爷有眼,惩罚他呢。
爸爸光头上的汗珠水珠晶莹,他的一只手垂着,一只手把一块烙饼放在嘴里,没有槽牙的腮帮子一鼓一扁,像是老黄牛倒嚼。
“香不香?”红兜肚的光烫着我的眼。
“香,真香!不臭。”爸爸梗直了脖子,像一条咽着的狗。
“吃,使劲吃。”那丫头用脚踢我爸爸的屁股,我爸爸猛不防,被她踢得向前趔趄了几步,来个狗吃屎。
那个丫头又薅着我爸爸披着的尼龙包袱皮,将他像拽死狗似的来个面朝天,然后,从地上捡起那吃剩下的烙饼,往我爸爸的嘴里塞,填。我看见我爸爸被呛得捂着胸口咳嗽。
两个孩子像狼崽子,嗷嗷叫着,嚷着‘好玩儿’跑远了。我跑出屋子,追到大门口,就被爸爸拦住了。
爸爸跑进屋,拿起条案上的一瓶劣质白薯干酒,一仰脖儿统统喝进肚去。他从兜里掏出毛主席语录本,晃荡着,哆哆嗦嗦地、歇斯底里地喊: “首先敬祝我们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伟大导师毛主席万寿无疆。我是王八,就是乌龟,也叫鳖,我向您老人家请罪,我应该被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我永世不得翻身。”然后,他又跪下,双手合十,叩首: “毛主席,是我当了右派,连累了我的儿子,求您保佑我的儿子娶个媳妇吧。我们祖宗八辈儿可没坑人害人呀! ”
然后,他又猛地跪在我的面前:“李木子,好儿子,爸爸求你啦,别盼望爱情那玩意儿啦,找个女的结婚吧。爸爸都让人羞得快钻进地缝儿里啦。我和你妈一辈子老实八交,可没干过缺德的事呀。”
弟弟也哭了: “大哥,你看看刚才在场院,小诸葛一家子那骑在咱脖上拉屎的架势,咱可要争一口气呀。”
“争啥气呀?既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要忍,一忍,再忍,知道吗?我要不忍,能在这屋子里呆着吗?早在雨地里挨淋啦。豆儿大的孩子咱也惹不起呀。”
我刚要说话,爸爸又摇头晃脑地说: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陶渊明写的这首诗,高哇。”
我望着爸爸故意做出的怡然自得的样子,我突然明白,庄子为什么说: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次之这句话了。我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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